【明報專訊】流行文化離不開歌影視,前文在電影和電視劇圈「瞻前顧後」,今趟終於駛到流行曲一站。陪伴港人走過將近半世紀的音樂節目《勁歌金曲》近日忽然宣告黯然落幕,似乎亦意味着傳統流行音樂傳播模式今非昔比。香港樂壇近年除了男團MIRROR橫空出世,其實亦湧現一股獨立音樂出身的「樂」勢力;前者繼承香港樂壇傳統塑造天王巨星的方程式,後者又會否為香港音樂另闢蹊徑?今期專訪香港新舊獨立音樂人,看獨立音樂與流行文化的前世今生、愛恨交織。
十幾人夾四隊band
當推介流行音樂的《勁歌金曲》都到步入終結時,或者流行文化的定義、標準也在轉變,以前是唱片銷售數字,現在網上計的是hit rate,從前電台電視按播放率有自己的排行榜,現在民間也有聽歌App的客觀數據,「流行」就從家家戶戶的公仔箱,轉而隱入個人的手機與電腦屏幕上。相比起傳統與唱片公司簽約謀更大發展,現世代透過網絡成立自家廠牌,以闖出更大的知名度及找尋支持者,變得更容易,獨立音樂也有更大空間去搶佔主流的位置。
獨立音樂廠牌Terminal在今年初成立,旗下包括4支樂隊:Noisy Charlie、Clave、Luna & the Bosin和RAM(見表),期望透過廠牌互相壯大。Luna & the Bosin的主音Luna說:「突然間覺得既然大家都有這麼多能力,可不可以再發大一點,就好像1+1大過2的感覺,交換所有人的技能或者互相宣傳。」Clave和RAM的低音結他手Anson就覺得Terminal比較像一個community,Clave的鼓手Horace續補充,4支樂隊風格不一,變相受衆不同,無論音樂創作上、受衆上也可達成協同效應。即使音樂風格不同,Noisy Charlie和Luna & the Bosin的鼓手Terry認為:「其實我們大家理念上都有共同的area ,既然方向是一樣的話,不如嘗試集中資源去做一個廠牌,對比起自己每一個獨立單位去做,力度就會大很多。」
「宣傳也有分很多部分,譬如寫字(文案)或者對外聯絡,有些人又要懂得剪片或者熟悉社交媒體,那麼如果我們現在這裏有10幾個人,其實就可以分散一些工序。」Luna說。4隊樂隊,10多個人,總有一個認識相關技能的團員。新一代似乎多了渠道接觸聽衆,社交媒體和串流平台大行其道,但資訊太多,其實聽衆未必消化到自己喜歡什麼,Terry解釋:「現在社交媒體發達了,反而宣傳自己音樂的門檻高了。譬如我現在出一首歌,如果我沒有MV去跟的話,其實那個效果已經差很多。但MV是成本、想法和時間,三樣結合在一起才能做到。所以門檻其實比以前再高了。聽衆可能也會出現有一點點審美疲勞,因為每天實在太多東西看了。」
音樂人要識IT
社交媒體演化下,人的注意力愈來愈短,音樂也變得愈來愈即食。音樂看似在網絡上平等分享,但現今音樂人還要懂IT,才懂得演算法的遊戲規則,而大型唱片公司必然有更多資源去玩這場軍備競賽。「我們沒有這個技術的時候,做這些東西就會比較吃力。我們又沒有這麼多資源去找一個部門,或者一個人去幫我們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們就要不斷學,不斷去追現在的運算。」Horace說。
主流與獨立音樂的分界,Terry認為也是由觀衆定義,並非創作人選擇,「譬如如果我當hip-hop在香港是主流的話,其實它就已經不是獨立音樂,它已經是商業音樂了。 所以看你怎麼看,只不過我們(創作)的想法很純粹」。4支樂隊也不是玩香港主流曲風,有R&B、neo-soul、heavy rock,「我們都是玩自己喜歡的東西,沒有特別衡量究竟它是商業還是獨立而決定去走哪一個方向」。
「對我來說,我覺得mainstream是看你玩不玩遊戲規則。因為mainstream其實都是簽了公司,然後有特定的市場推廣、有特定的宣傳,你就可以容易接觸到聽衆。Indie沒有掣肘,但所有東西都是你自己決定和落手做。」Anson說。雖然得到了完全的創作自由,玩音樂還是受困於生活,要錢餬口。Luna說起Terminal的組合:「我們這個group裏面,有人有自己生意;有人做全職;有人除了做自己音樂,都會在商業音樂或主流音樂裏面分一杯羹;有人做freelance,即是什麼人都有。所以當我去跟外面討論做音樂很慘,不是真的慘,是我們自己選擇。」
香港人疫下發掘本地音樂
主流商業音樂和獨立音樂的界線逐漸模糊,因為主流與否很大程度上也是說受衆多寡,Terry發現「近這兩三年環境開始有些變化,聽衆的mindset開始open,反而開始有些heavy少少的音樂,都開始接受」。他估計疫情期間,香港人困在本地,所以開始發掘本地的新事物,譬如留意本地音樂人,「原來香港有人玩這類型的東西,他們才開始接觸到。原來世界不是那麼小,是很大。所以他們就開始自己去找show看,有些人平時沒看show的習慣,看完發覺原來幾好玩,就開始接觸不同類型的音樂」。疫情期間,樂迷盛情難卻,每逢開現場表演都會爆場;疫情過後,他們就發現每次演出的整體票房都變差,估計消費在開關後都落在出國旅遊上。
新一代獨立音樂人似乎更願意主動走進主流音樂市場,讓更多聽衆認識自己的音樂。Luna說如果做自己音樂也受主流觀眾歡迎的話,「其實我們都很歡迎商業」。然而,從Terry觀察,香港聽衆從前、現今也較少接觸不同類型音樂,變相所謂主流商業音樂相較單調;Anson則認為原因在於缺少渠道,「所以Terminal可以做的事,就是想給大家聽多一點不同風格(的音樂)」。
即使是獨立音樂,也可代表香港與國際接軌。「我們一直在想香港音樂怎樣可以reach out到外面很厲害的festival。其實(有一些獨立樂隊)去日本或泰國一些live house做表演,只是我們可能還欠一些connection和budget。」Luna說。香港獨立樂隊話梅鹿和雞蛋蒸肉餅也曾在台、日闖出名堂,香港音樂絕對具備實力,惟仍欠缺向外人脈。Anson如此總結道:「發掘一下香港本身很出色的音樂人,然後再支持推他們出去(國際市場),我覺得這才是真的幫助香港音樂。」
MLA比主流更「主流」
談香港獨立音樂很多人自然想起My Little Airport(MLA),由獨立闖進主流,有時比主流更「主流」,更孕育了20年來的一代代香港文青。MLA幕後的維港唱片(下稱維港)亦將在明年初迎來20周年音樂會,由一衆新舊樂隊22cats和False Alarm等獻唱。不過與其說維港是一間唱片公司,身為False Alarm的結他手及主音的Billy覺得它更像一家公社。20年前,很難想像一個人可在自己睡房裏錄製歌曲,「因為出唱片一定要有唱片公司——有人幫你錄音、有人幫你混音、幫你發行,但維港全部都是自己做」。網絡還處於較多文字討論的年代,CD幾乎是讓音樂最廣泛流傳的途徑,維港亦是發行到各大CD舖,也寄給電台DJ派台播歌。
維港「公社」集合不同樂隊、組合,人力資源也是其次,「最重要是自由」。「我可以做我的音樂,我喜歡整首歌都用C chord,3分鐘,吹咩? 但我沒有壓力,一路挑戰主流大衆。」無可否認主流方式養活了音樂工業下的一班人,但一般唱片公司考慮到市場,公司必然對造型和創作有其看法;對於追求絕對自由的創作人,公司期望恰恰是他們的束縛,「我想寫一粒粗口字,這樣都不可以」,當然「問題就是不可以全程投入音樂創作,因為要上班」。
2000年代末YouTube面世,Billy也是第一代製作MV上載到YouTube的音樂人。一般認為網絡有助獨立音樂人推廣音樂,Billy雖認同網絡能夠做到「漁翁撒網」,但網上「花多眼亂」,香港獨立音樂亦更難被人看見。反而唱片年代,歌迷買光碟回家,聽完不喜歡就放在一旁。但光碟買了回來,不會只聽一次,再聽兩三次,可能就有翻身的機會。
獨立音樂當中的主流MLA,掀起一股文青風音樂;但上世紀80年代末成立、活躍於90年代的樂隊Adam Met Karl(AMK)同走文青風,反被當時主流唾棄——當時主流更傾向陽剛味濃的搖滾樂。人做我唔做,反讓AMK殺出新血路,Billy憶述1990年代叱咤903開始強調「無樂不作,無處不在」的原創音樂,反觀當時樂壇有不少日語流行歌曲改編的流行曲,務求穩打穩陣,「尤其是叱咤樂壇帶起indie alternative,所謂『有樂』就是另類」。
散落各平台 在幕後出力
Billy認識AMK,也因為林海峰在商台不斷播AMK的《請讓我回家》——「既然你不喜歡我/我就會歸家去掃地」,的確很另類。後來林海峰的實驗電影《天空小說》也找來AMK創作主題曲《一人分飾兩角》,並由天后王菲演唱,甚至AMK有一首歌曲用作服裝品牌佐丹奴的廣告歌。雖然另類,卻滲入主流、反轉主流。
流行文化中的主流與獨立音樂彷彿分庭抗禮,Billy感覺普遍人們認為獨立音樂是通往主流音樂的階梯,有主次之分,但「如果全香港都是indie band會怎樣?悶到XX。全香港都主流(音樂),更悶」,百花齊放才是樂事。除營運模式不同以外,獨立音樂不代表拒絕主流平台,Billy和False Alarm也會上叱咤903訪問,「 都有主流樂隊找我們做supporting,我們不介意,所以我們(獨立和主流)不是對立的關係」。
無可否認,事實上往往是獨立音樂的音樂人流向主流音樂,浸潤主流音樂,反其道而行則少之又少。一個音樂人屬於主流還是獨立,愈來愈難分得清楚。簡單就如不少紅星演唱會的幕後樂隊也是玩獨立音樂出身;李澤民(CMgroovy)由獨立樂圈的「人山人海」監製,到近年甚至擔任《全民造星》的音樂總監;AMK成員許惠琛也曾做出不少楊千嬅膾炙人口的金曲。「藝術層面,我自己覺得好像indie在給主流supply」,特別以幕後身分——作曲、作詞、編曲、監製,出一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