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有時候保持距離也是一種愛。「我們和動物保持最minimum(最低限度)的接觸。」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下稱嘉道理農場)動物保育部助理保育主任(野生動物拯救及復康)李睿寧(Ally)說,她的工作是照顧受傷的野生動物到可以野放,重返大自然生活,而非圈養動物;與牠們過分親近,反令牠們失去野外求生能力,造成另一種傷害。為什麼動物康復後要野放,而非繼續留在園中照顧?Ally平日的工作內容又是什麼?
每天聆聽「索食協奏曲」
嘉道理農場的野生動物拯救中心,是香港唯一獲漁農自然護理署發特別牌照的非政府野生動物拯救中心,Ally作為助理保育主任的日常工作與外地的野生動物復育員無異,照顧受傷的野生動物,讓動物有足夠時間熟悉模擬野放的環境後重返野外。
Ally小心翼翼地將一隻成人手掌大小的斑鳩,從一個大概A4紙般大的長方形籠子拿出,安置毛巾上,左手輕輕按着牠的身體,右手慢慢用針筒擠出食物,餵到牠的口中。早上常聽到斑鳩站在冷氣機頂上「咕咕」地叫個不停,擾人清夢,此刻看到牠如此乖巧,嗷嗷待哺,一時難以習慣。與此同時,其他籠子裏的雀鳥也在鳴叫,有的看見Ally便不斷拍翼,向她索食,這種「索食協奏曲」Ally早已司空見慣。
打皮下水屬指定動作
需要護理人員親手餵食的動物一般傷勢未癒,難以飛行。牠們有的可能是頭撞禿了,有的可能是翅膀斷了,有的則是從巢中掉落的幼鳥。受傷的野生動物送到嘉道理農場後,Ally會先幫牠們做基本檢查,第一步是磅重,第二步則是查看牠們的姿勢、眼耳口鼻有沒有流血或分泌物,還有身體肥瘦,再檢查傷勢和四肢活動能力等,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不過她坦言,一些體型細小的動物,例如麻雀,初步檢查時較難發現牠們「會不會有骨折或有傷口」,須再觀察牠們的飛行能力一至兩日,才能判斷受傷情况。她強調檢查要仔細,不能被其中一個嚴重傷勢掩蔽雙眼,忽略了其他傷口。
檢查傷勢後,Ally會幫牠們進行皮下鹽水注射(打皮下水)補充水分,「我們不知道牠受傷多久才被市民發現,因此會假設所有送進來的動物呈脫水狀態」。即使是有人飼養的貓狗,品性多麼溫馴也好,打皮下水也會掙扎,何况是野生動物?她要跟同事合力,一人穩健地捧着動物,以毛巾遮蓋牠的眼睛,「讓牠不能親眼看着(注射過程),就沒那麼害怕」,另一人負責注射。她的技術似乎早已幹練嫻熟,「其實打皮水只是1分鐘內完成的事,很快的」,務求盡快完成注射,緩減動物的緊張不安。可是,一些較兇猛的動物如果子狸和豹貓(又稱石虎),她則笑言「那些我們做不到」,牠們會掙扎得不能控制,需要獸醫麻醉才能繼續打皮下水。
雀鳥常撞窗 誤踩老鼠膠
Ally說農場接收回來的受傷動物多數是鳥類,受傷原因各有不同,最常見的有撞窗、被體型較大的哺乳類動物咬傷和誤踩老鼠膠。驟看牠們受傷的原因大部分都跟人類有關……繁華都市的玻璃幕牆、抓捕老鼠的老鼠膠都成了傷害雀鳥的兇器。玻璃幕牆的鏡面反射出藍天白雲的天空影像,使雀鳥難以辨別大樓是硬物,「飛得很高速又看不清時便會撞埋去」。不久後的冬天,可能會有冬候鳥飛來過冬,到時不知牠們能否看清前路,健健康康過完冬回家。「冬天時,我們常接收到一些眼、鼻流晒血,或者是撞到個頭禿咗、斷了翅膀、斷了脊椎的雀仔」,Ally表示十分擔心。另外,雀鳥誤踩老鼠膠而受傷的個案亦增多,好奇是否跟去年開始實施的「政府打擊衛生黑點計劃」後置放的老鼠膠有關,Ally不能肯定,只道:「也可能是市民(滅鼠)意識提高了。」
一籠六七隻 訓練社交能力
經適當照顧和治療後,野生動物會送到戶外的動物籠舍作野放訓練,籠舍裏擺設大大小小的樹木和小型水池模仿自然環境,每個籠子最多養6至7隻動物。隨Ally走到養了白頭鵯、紅耳鵯、麻雀和暗綠繡眼鳥的籠舍中,牠們看來相處融洽,至少沒有記者腦海中預想的打架畫面,Ally解釋,「把牠們放在一起是為了訓練社交能力」,如此看來甚有成效。籠舍有個似小窗框的門,原來會打開作軟野放(soft release,漸進式野放)之用。也許因為是陰雨天,即使籠舍裏透進點日光,仍覺昏暗。紅色的暖光燈照着地面,為被雨水淋濕的雀鳥提供一個溫暖的空間,避免失溫。裏面的樹枝葉茂盛,枝椏上分別插了四分之一個番石榴和奇異果,還掛了小麥穗,食物之間有一段距離,不知是否刻意為之。疑惑之際,Ally逐一指着並解釋:「我們將水果插在不同樹上,是為了訓練牠們飛行覓食。」話音剛落,一隻麻雀飛到地上走了幾步,順着牠的身影瞥了一眼地面,地上擺了一個裝有蟲的盤子?Ally說給牠們吃蟲子,是為了讓牠們知道水果以外,還能吃的食物種類,順道學習如何捕蟲。
入行先做後勤 水壓槍洗地
白頭鵯、紅耳鵯、麻雀和暗綠繡眼鳥都是公園裏常見的鳥類,說來慚愧,記者只認得麻雀,見到其中一隻「鶴立雞群」像個大王的小鳥,頭上有個冠,覺得新奇,便問Ally是什麼品種,原來是紅耳鵯——Ally最喜歡的雀鳥。直立顯眼的黑色冠羽,眼下一小撮紅色耳羽似腮紅,加上白色的腹部,像是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甚是好看,一時生出Ally喜歡牠是覬覦其美色的念頭。「佢外形好靚,而且佢係我觀鳥時第一種學識嘅雀仔」她興奮地說。她說起在大學上觀鳥課時與紅耳鵯的初見,當時她未見其雀,先聞其聲,「wee wee wee wee咁好得意嘅叫聲」,形容那是悅耳動人的歌聲,自此一見鍾情,「嚟咗(嘉道理農場)咁耐,見過咁多物種,都比較鍾意紅耳鵯」。
Ally大學一畢業便在嘉道理農場工作4年,看她工作時得心應手,想必她具生物知識的底子?她說自己大學讀生物科學,也曾做照顧動物的義工,但說不上具豐富經驗,「農場會提供專業訓練,我也是邊做邊學」,她說成為野生動物復育員不拘學歷和經驗,「我們最終的目的是野放動物,這些應該很難從學校學到」。比起能磨練出來的專業技能,她認為「熱誠同唔怕辛苦」才是做野生動物復育員必要條件。這些特質看似陳腔濫調,卻不無道理。
Ally平日不止要接觸動物,還有其他後勤工作。提到她作為野生動物復育員的第一個任務,她略顯不好意思,「其實係用水壓槍洗地墊……」,一開始她做的都是後援工作,例如洗毛巾和地墊,後來才學習如何預備食物和清理大型籠舍,一步一步累積經驗才正式幫動物磅重,做健康檢查,餵食和藥,「要熟晒不同物種的食性」。別小看那些好像很無聊的後勤工作,其實也十分重要,毛巾用來安置動物作身體檢查,地墊則是避免動物尤其雀鳥撞到硬地而受傷,保持它們潔淨也是為免出現衛生問題爆發傳染病。
市民餵麵包 好心做壞事
看到戶外的動物籠舍,更能明白她說的不怕辛苦是何意。她要承受日曬雨淋和搬搬抬抬,「搬樹入籠舍搭棲木,下雨後要通渠」,她似是輕鬆地說,想來是早已習慣。不過習慣也需要時間,她坦言工作初期曾感到不適應,「那時候每日一回家便想睡覺」。吃得苦固然重要,但也要穩定自己的心態。每天接收那麼多受傷動物,不是每隻都能救活,一些不能成功野放的要繼續留在園區,一些則因傷勢嚴重要「安樂死」。她直言:「會心噏,但唔可以太執著。」無論救治成功與否,都是為了下一次救援做得更好,Ally時刻緊記要給動物最好的治療和照顧,讓牠們免受傷痛的折磨。
野生動物復育員與野生動物的接觸僅限於檢查、餵食和野放訓練,避免牠們變得「親人」,沒有相關知識的市民更應注意跟野生動物的距離。有人好心將動物放生野外,卻忍不住跟牠們玩。「讓牠們上手、上膊頭,一旦親咗人便不懂得自己覓食。」Ally無奈地說。曾經也有熱心市民帶一隻斷腳的黑領椋鳥回家照顧,令牠錯過了治療的黃金時間,「本身骨折用包紮治療,加上適當休息就有機會康復」,但送到農場時已經無力回天。又或是有市民以麵包餵飼野鳥,但麵包含大量碳水化合物,雀鳥未必能消化,她只能說這是「好心做壞事」。Ally寄語:「野生動物救援不止是有愛心就可以做到,其實我們整個團隊是有專業知識和訓練才可以給予動物最好的照顧。」最後幫助牠們成功野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