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12月初仍可穿上背心熱褲,氣候變化削去香港的冬天,得到你注意嗎?今年在迪拜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28次締約方大會(COP28)已經結束,這個關乎人類存亡的年度氣候峰會,每年上演爭拗協議措辭的場面,專業用詞或令大眾有些卻步。跳出環保圈子,怎樣把人人關事的氣候議題變得貼地?記者抱持這疑問,與非政府組織「低碳想創坊」幾個參與COP28的青年代表展開對話。
(篇幅所限,對話內容有所編修和節略。)
出發前受盡冷嘲熱諷
青年代表本身也有正職,貿然告假飛去迪拜,如何向上司及親友解釋?旁人反饋顯示社會對氣候議題的取態,Joanne提起眾人出發前出席記者會,不少網民留言語帶嘲諷:「唔知你哋去做乜」、「咁你唔好開冷氣吖」……仔細一想,這些說話或許源於無知,同時似乎暗示對現况的無力感。
Joanne:
在香港,為什麼我們會有這些留言呢?第一就是缺乏知識,第二就是他根本缺乏世界觀,不知道世界發生什麼事。每一刻都是發生水災旱災,你不知道。因為我們欠缺跟國際交流的機會,視野很狹窄。
Hugo:
我去完COP28之後,老闆就說:「那些國家有什麼incentive(誘因)去做(氣候行動)?」然後我就覺得,你又講得啱喎。也有幾個人跟我說,ESG(環境、社會及管治)真的是漂綠(編按:讓某公司或產品看似注重環保的公關手段) ,他們是極灰(心),而他們是知道行業內幕所以這樣說,我覺得是很合理的。
COP28奇聞奇觀
Joanne和Hugo並非對負面聲音視而不見,出發前同樣質疑過青年置身這國際會議的定位。他們以非政府組織「觀察員」的身分出席會議,不能像與會國官方代表般介入發言、斡旋及作決策。不過,COP28現場見聞改變了他們的想法。
Joanne:
COP聚集了很多世界各地的人,所以有機會行過身邊是某個與會國的「大粒嘢」(重要人物),但也有機會是某些原住民部落。我畀張相你睇(見圖),記得好深刻他們說,氣候變化對他們的影響就是愈來愈多水災,浸晒佢哋啲嘢。他也想說,雖然他們是很小的部落,但其實香港也無一倖免。
Hugo:
香港現在很多人分享一些memes,就是說聖誕節都咁熱,但其實沒有人把它連結去氣候變化。香港已經是一塊福地,因為我聽到例如孟加拉,他們有30%人口都是居住在一個可淹沒的區域,還有風暴潮、地震、山泥傾瀉,會有極熱極凍,乜都中晒。還有些很迂迴的影響,例如「Tiger Wives」。在印度因為海水鹽度增加、紅樹林死去,一些老虎跑出來吃掉外出(工作或覓食)的男性。當地文化會覺得其妻子不祥,所以她們嚴重被人排擠,而且失去了家庭經濟支柱,造成不止是社會問題,還有精神健康問題。
語言不通、文化陌生的原住民部落與我何關?低碳想創坊高級社工(項目經理)梁栢偉認為,香港的青年代表參與氣候峰會的意義之一,在於彰顯發達城市的人民在應對氣候變化上的角色,而且極端天氣已經殺到埋身,9月的世紀暴雨正是一例,「這些已發展的城市以為自己可以應對到這些天氣,但其實係唔得」。
氣候教育要從小做起
另一青年代表曉晴在場觀察,發現來自最受影響地區的青年人訴求比較直接,發言很有感染力,由於國家欠缺應對氣候變化的資本,他們會力爭別國的資助。至於已發展地區抵禦天災能力較高,但與歐洲、北美相比,東亞地區如日本、韓國、香港與台灣的代表明顯較少。東亞人為何「氣候冷感」?Hugo把矛頭直指教育。
Joanne:
由細到大都無人跟我們講過氣候變化,無人教過我們COP是什麼,或者是氣候變化措施原來是分mitigation(減緩)、adaptation(適應),原來今年峰會有loss and damage(損失與損害),其實我唔知嘅。我是去到今年做緊CATY(Climate Advocacy Training for Youth,青年氣候倡議培訓)的課題,有人同我講其實可以睇這三樣。我話『哦,原來要知㗎?』原來呢啲係常識嚟㗎喎。
曉晴:
挪威有一個小組是帶小朋友去COP,8至12歲的小朋友。我也有跟挪威代表說,很欣賞你們未去到生死關頭的氣候變化影響,都會去關注這個議題,為不是你們國家的組織和人民發聲。我好認同這個是教育,某程度上東亞文化、儒家文化很有影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件事是我覺得很不開心,第一香港作為國際化城市,第二就是有錢,現在的資訊亦很容易得到,其實上網你不可能告訴我不知旁邊發生什麼事,只是你去不去睇。
香港以金融產業為重,曉晴留意到不少ESG、金融背景的人士出席COP28,同時樂見更多年輕人並非出於利益,而是因公義而踏上氣候變化旅程。
曉晴:
如果我不關心公義和人,其實真的不用講氣候變化。氣候公義在我的定義就是……或者公義是什麼呢?就是你無得揀,而要遭受別人或大家一起作孽的影響。
香港人對「熱」最有感受
氣候變化的科學實證早已存在,怎樣喚醒普羅大眾的關注?幾個青年代表的心得是「講人話」,把氣候變化的影響「翻譯」至本地語言,先從切身議題入手。
曉晴:
現在我的(正職)工作是引起大眾對社會服務的關注,所以知道這件事好難,因為燒唔到你。我很欣賞一個關注組的做法,就是make it relate to you(將它連繫到你)。我們唔講mitigation(減緩措施)住,我們講『你現在熱吖嘛?我關注你熱』。行動是收集社會上額外資源,有10把電風扇在家,那你會不會可以分享一些出來?我們之前把握水浸或者破紀錄高溫的時機,那是去連結香港人最好的時候。
Hugo:
有一個朋友讀醫,我跟他說,我聽了很多氣候影響健康的資訊。他後來說:『其實我對氣候變化也有一份empathy(同理心),但是好似無數據、無報告、無人同我講。你可不可以話畀我聽?』我說好,之後再傳給你。其實可能有啲人係有啲關注,只差一個人在旁邊講講講,講到有一個位:『OK,我都關注一下。』
Joanne:
這個也是我思考的問題,就是怎樣突破同溫層。其中一個解決方法就是講人話,簡單一點,我講太多技術性的東西,無人聽得明。
Hugo:
我覺得上一代人,因為他們身處的那個年代就是很美好,所有東西都是發展中。我們這一代就是:世界不會變得更好的。所以這幾年我跟父母不停地說:『會愈來愈熱,會愈來愈熱,不會停㗎。』以至去到,因為我住的地方建了一部升降機,在密閉空間運人上山。我爸爸就說:『遲吓咁熱,會焗死。』他開始有一個想法就是會愈來愈熱,然後他會開始想:『我要怎樣去適應這個環境?』
個人行動與政策倡議並行
愈來愈多人關注環保乃不爭事實,然而文首Hugo老闆與友人的無力感,更是出於難以撼動的市場風氣和政策。Joanne認同,個人環保行動與政策倡議必須並行,政策未到位前,也不要放棄個人行動。
Joanne:
譬如政府可能在管制方面,限制賣牛肉、羊肉那些紅肉要收稅。但當香港有引入這樣的法例,一些人都是照樣吃肉。教育是一定不可以忽略,因為我們沒有這樣的知識,我們都不會關注。我去到COP之後,一個女孩子拿着大聲公的說話,令我很想哭。她來自美國原住民部落,說着化石燃料怎樣破壞他們的家園,當權者風流快活,但他們的下一代也一樣與我們受苦。我無想過一個女孩子的說話有咁大影響力,所以你不會知道,你某天的說話也會影響到另一個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政府繼續做它的事,那些高官繼續磋商,國內繼續推他們的NDC(國家自主貢獻),不要緊,我們個人都要做。
Hugo:
我覺得自己未可以做政策倡議,無論是能力上還是知識上都還未去到那位置。我現在會思考,當做某些行動的時候,我會想起在COP見到的人, 那個孟加拉人說:『我現在飛來這個峰會,其實我是在害死緊自己的人,但也要來到講這個信息。』咁我現在扔那個杯子(去回收),是不是都咁難呢?
COP並沒有令幾個青年代表灰心,曉晴連續兩年參與峰會,感受到民間社會和年輕人可以「有say」,即便話語權仍然很小。會場內觀察員可約談各國的磋商者(negotiator),今年她特別走到某國攤位,盼與負責減緩措施的部長直接對話。
曉晴:
其實部長很明顯不是很想理我,但是有攝錄機拍着,他不可以無視我,他說他們國家是working very hard on it (在這方面很努力)。我覺得現在作為香港年青人感受很深的是,可能我們的空間小了,但國際上影響政策的力量還存在的。這會令我有希望,思考怎樣在香港做一些政策倡議,雖然未想到有效或者不令人沮喪的方法。
低碳想創坊今次從青年氣候倡議培訓選出青年代表,遠赴迪拜參與COP28。梁栢偉分享自身觀察:「香港很多年輕人被disempower(去權)一段很長的時間,而我覺得關注氣候變化,去做一些行動,是令他們重新empower(被賦權)。他們其實有嘢做到,可以改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