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譯難顧音準 成集體回憶 粵語聖詩「唔啱音」施魅力

文章日期:2024年03月29日

【明報專訊】「鋪西歡褪,夠住降臨!全地接他喂汪」、「奇異恩甸,可櫈禁甜,鵝醉依得卸mean」這兩句歌詞,有沒有印象在哪裏聽過?教會以聖詩傳唱信仰的美好,但那些熟悉的旋律放在香港,改由廣東話演繹時,似乎總是音不在調,傳入耳中,有時化為鄉音,有時改變意思,更有人每逢聽到不對調的歌曲時,都會開玩笑說:「你邊間教會?」漸漸地,聖詩被標籤上「不合音的廣東歌」之名,究竟背後藏着什麼原因?

「鋪西歡褪」是聖詩《普世歡騰》的聽寫版,「奇異恩甸」就是《奇異恩典》,這些廣為人知的歌曲於各大基督宗教節日中盛播,雖然部分詞不對音,但經過長年累月的洗禮,本地人大多能自動「腦補」原詞。有些相對陌生的聖詩,單靠耳朵,難以準確理解歌詞信息,故偶爾鬧出笑話。

聖詩的原意及作用,是透過唱頌傳遞福音,然而有時因為不合音而被熱論及改成粗俗字眼,引來褻瀆宗教之嫌,偏偏歌詞唱出的讀音容易令人誤會。面對這個矛盾,從小接觸聖詩、曾分別鑽研音樂及神學的音樂教育工作者曾淑恩(Katie)抱持開明態度。她認為,雖然傳統聖詩歌詞或難以讓聽者領會其真實信息,但網民就此熱烈討論,可引導人們尋找及了解聖詩的真正歌詞,這種互動有助提高人們對聖詩的興趣和理解。

Katie自小學起接觸聖詩,中五開始積極參與唱詩、伴奏和指揮頌唱等活動。在神學院畢業時,她為聖詩《全因為祢》重新編寫成50人大合唱的四部合唱曲。作為音樂人,她細微調整不協調的歌詞,希望能夠呈現最美的《全因為祢》。

傳教士粵語半鹹淡 信徒跟住唱

根據Katie的說法,現在的基督教歌曲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傳統詩歌,通常以鋼琴伴奏並分為四部合唱曲;另一類是現代詩歌,通常由樂隊演奏,包括爵士鼓手、結他手、貝斯手、鋼琴手、一個主唱及多個和聲。大部分人聽到的不合音廣東歌通常來自傳統聖詩,在19世紀初由西方傳教士帶到中國內地和香港等地,傳教士會將外語的聖詩翻譯成中文,有華語版,亦有廣東話版,「因為他們廣東話都半鹹淡,填詞主要是意譯,更注重歌詞信息內容而非音準,當時香港的信徒就直接跟着唱,這些歌曲就這樣廣為流傳下來」。一些較著名的歌曲,如《快樂崇拜》(旋律取自貝多芬的《快樂頌》)和《平安夜》,即使聽上去音準不對,但人們耳熟能詳,能理解其意思。

現代詩歌對大眾來說較陌生,但大部分現代詩歌在歌詞方面經過深思熟慮,因此不合音的問題不多。歌詞的內容也有變化,Katie解釋:「傳統詩歌的歌詞多從《聖經》篇章中選取信息,而現代聖詩則包含更多情感演繹,往往是以第一人稱來創作歌詞,加之旋律中可能包含用於推進情緒的bridge,使現代詩歌更容易打動人心,也更易理解其中的教義。」她推薦聆聽現代詩歌《只有祢永恆的主》(由張祥志作曲及填詞),以體會現代詩歌的不同之處。

隨着時間推移,音樂界一直有人創作新詩歌,也有人改編舊詩歌。例如「鍾氏兄弟」經常將1970年代的現代聖詩改編成爵士藍調風格,亦有基恩敬拜者使團、香港基督徒音樂事工協會(HKACM)等團體一直創作現代聖歌,盼讓更多人感受聖詩的美。

多聲調重押韻 填譯詞難上難

西方傳教士創作廣東話聖詩時遇到難處不足為奇,廣東話作詞本身就是一門高深學問。從廣東話音樂劇作詞人及藝術工作者梁嘉詠(Offy)口中了解,廣東歌製作普遍都是先曲後詞,作詞人需要遵循已定旋律,字數、節奏、旋律等為歌詞創作帶來限制。「廣東話填詞基本上注重押韻、節奏,以及分句的技巧,相較英文和華語歌曲,填詞更複雜。以英文歌曲為例,經常透過重複歌詞來強調重要信息,如Justin Bieber的Baby中,不僅反覆唱出單詞『baby』,即使旋律各不相同,單句『baby, baby, baby, oh』於副歌也會重複多次。」或像Charlie Puth的We Don't Talk Anymore,首3句「we don't talk anymore」的旋律不完全相同,但都是填上一樣的句子。梁嘉詠說,這種手法較少在廣東話填詞中出現,因為廣東話有9個聲調,再考慮到組詞、押韻及旋律分句,整體更為複雜。廣東話亦不及4個聲調的華語靈活。因此,使用廣東話填詞有一定門檻,加上歌曲需要翻譯原文聖詩內容,難度高上加高。

除了要克服以曲作詞的困難,翻譯填詞的難度更上一層樓,這不僅限於聖詩創作,基本上所有翻譯填詞都會面對同一挑戰,像是本地購入外語電影上映,對白及歌詞均要翻譯;本地劇場引入外國音樂劇,亦需要作詞人按原本的旋律及意思,創作一系列廣東話歌詞。隨時代變遷,重溫舊日的廣東話流行曲,能聽出新舊作詞之不同,音準是其一,另一點是分句。回顧迪士尼1989年的《與你一起》(原曲:Part of Your World,廣東話版由鄺美雲主唱),「我根本 未當寶 願我可」和「去到那個世間名凡塵」兩句本應連在一起的歌詞,卻相隔兩拍停頓,在今天聽來可能會讓人感覺有些不自然。

Offy指出,將外語歌曲翻譯成廣東話,並保留相同旋律,是具挑戰的工作。她以聖詩《主能夠》為例,「原始歌詞『主能夠,主能夠』對應的旋律是do fa fa, do so so,在英文原曲中,『He's able, He's able』的歌詞可以和旋律完美對應。但當轉譯成中文,『能夠』這個詞在廣東話中已有固定聲調,因此若直接將這兩個音符配上『能夠』,就會出現音準不合的情况」。但她稱儘管音準不合,無可否認歌詞翻譯忠實反映了原文意思。

文化自然演變 如塗鴉具原始美

不過,不合音歌詞大概已成為共同回憶,音準完美或會失去廣東話聖詩獨特之處。Offy說:「雖然我沒有信仰,但以一個創作者的角度來看,這些所謂的『不合音』元素,其實是一種文化的自然演變。」就像街頭塗鴉(graffiti)初看不諧和,卻能在其中找到一種原始生動的美感。這些歌詞和旋律中的「錯誤」,並不是缺陷,而是廣東歌曲一種獨到的魅力。正如一些著名畫作中的不規則筆觸,往往是畫家情感表達的關鍵,這些歌曲中的「不合音」,也許就是這些作品讓人記住的橋樑。

在廣東歌中,這種不完美,就像生活中的瑕疵,它們賦予歌曲真實感和親切感。Katie提及音樂或藝術中的主觀審美標準時,亦表達己見:「完美要涉及本質,但當中的不完美往往可以使人反思及進步。」

科技日新月異,社會廣泛討論AI會否取代人類工作。廣東話歌填詞不易,AI能否協助甚至代替作詞?Offy笑說曾測試過,她向AI提及基本廣東話填詞技巧所注重的押韻、節奏,以及分句,惟AI目前尚未能充分獲得廣東話作詞及旋律的各種數據,「現時如果僅依賴AI來填寫歌詞,可能仍會遇到音準不合的問題」。

文:李玥均

編輯:孫志超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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