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去年,藝術與設計博物館(Museum of Arts and Design)透過一個朋友,問我是否可以為正在籌備的展覽安裝一台織布機。這樣的工作機會少見,我當然高興地接受。最近,這個名為Sonya Clark:We Are Each Other(我們是彼此)的展覽開幕,我每周兩天在展館工作,教訪客織布。
Sonya Clark是美國非裔藝術家,探討的主題非常當代美國,關於種族、非裔可見度、重述歷史等。跟織物作品一般可歸類為視覺藝術不同,她的作品更像觀念藝術,從概念生發出各種實體呈現,只是她恰好選擇了布料、頭髮等媒介。
我工作相關的織布項目,屬於她的「Monumental Cloth, The Flag We Should Know」(巨大的布,我們應當知曉的旗幟)系列。在美國,大部分人能認得出Confederate Flag(邦聯旗),也就是在南北戰爭中南方聯盟所用的紅底藍叉旗。這支旗在現今美國依然偶爾會出現,常常帶有種族歧視的意味。對於這段歷史,Sonya Clark另闢蹊徑——既然這場戰爭是南方輸了,為什麼不拿他們投降的那面旗來紀念呢?她選擇了南方投降所用的白布,通過各種重現,包括將其放大到震撼人心的大小、邀請訪客織布等形式,引發觀眾思考內戰及延續至今的種族問題。
Sonya Clark這些選題興趣當然跟她的家庭背景有關。她是二代移民,父母來自加勒比地區的島國。她個人的教育履歷也跟美國社會的變化緊密相關。1985年,包括Maryland Institute College of Art(馬里蘭藝術學院)、School of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芝加哥藝術學院)、耶魯大學藝術學院等在內的頂尖藝術院校,促成由Ford Foundation出資、專門支持有色人種視覺藝術家的獎學金項目(Philip Morris Fellowships for Visual Artists of Color)。這個項目支持了近200名亞裔、拉丁裔、非裔藝術家拿到純藝術碩士學位,Sonya Clark就是其中之一。另一著名非裔藝術家Nick Cave也是這個獎學金的獲獎者,他也是Sonya在芝加哥學習時的導師。可以說,社會潮流給了這一代少數族裔藝術家教育機會,也給了他們互相支持的網絡和後續職業發展機會。
當然,撇開這些沉重的社會議題,很多博物館的訪客來織布,純粹是受織布機吸引。這條歷史上重要的白布,實際上也就是一條普通的白色麻布華夫格廚房毛巾。我覺得博物館願意費這些周折,擺上一台織布機讓大家來嘗試,實在是一件功德。很多人跟我講,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織布機,興奮不已。例如,這周我遇到一名年近70的女士,她剛開始有些拘謹,擔心把織布機弄壞。後來我們開始聊天,我知道了她叫Martha,54年前從哥倫比亞搬到紐約,她帶大了兩個女兒,又帶大了她們的孫輩,最近終於「退休」了。她喜歡手工作品,常去博物館,但從來沒有機會自己嘗試,前幾年偶然看到一家織布工作室,可惜又關門了。我給她寫下了另外一家織布工作室的名字,跟她講,那也是我第一次學織布的地方。她很高興。這樣的相遇發生過不少次,誰知道這次嘗試會不會把她們引向更深處呢?
文:林綺晴
(織物藝術家,常駐紐約)
個人網頁:www.linqiqi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