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奧伙伴達人}翁榮俊 小伙子伴智障健兒闖特奧

文章日期:2024年09月01日

【明報專訊】奧運餘韻未過,殘奧接力開幕,市民仍可看直播撐港隊健兒。除了這兩項體壇盛事,原來還有一「奧」鮮為人知——專為智力障礙運動員而設的特奧世界賽。現為中大醫科三年級生的翁榮俊 (Kelvin)7年前與特奧結緣,及後擔任智障運動員的融合伙伴,投身特奧倡議行列。從戒心到信任,Kelvin見證他們緩慢卻耀眼的成長,每個感動片刻都是推動力。在這些純真的靈魂身上,他的收穫不比付出少。

齊赴高峰會 助翻譯發言

國際特殊奧林匹克組織(特奧)每兩年舉辦一次特殊奧林匹克世界比賽(特奧世界賽),讓智障運動員大顯身手,2023年夏季世界賽在德國柏林舉辦。你可能會問,殘奧不也有智障運動員參與嗎?如剛在巴黎殘奧摘下S14級100米蝶泳銀牌的「女飛魚」陳睿琳。據Kelvin說,有些智障運動員會一併參加殘奧和特奧世界賽,不過有別於前者只有乒乓球、游泳和田徑項目設智障分級,後者專門為智障人士而設,他們可參與更多體育項目,包括足球、滾球、體操等比賽。

特奧除了舉辦運動項目,另一特色是藉非運動項目如領袖訓練活動、共融體驗,讓智力障礙人士展現潛能,推進社會共融。Kelvin主力參與這方面的義務工作,從他過往經歷可見,智障人士不止是大眾眼中的受助者,部分更願意且有能力擔任領袖、倡議者角色。

2019年仍是中學生的Kelvin,參加在北京舉行的特奧東亞青少年領袖高峰會;去年他更走出國際,飛往德國柏林參與國際青少年領袖高峰會,是委員會中唯一的東亞區區域代表。兩次會議他都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與運動員拍檔一起,協助他們表達意見。

年輕人同聲同氣,由年紀相若的主流學生擔任「融合伙伴」,一同前往高峰會,有助鼓勵智障運動員發聲。融合伙伴的工作並不簡單,會議期間需高度專注,翻譯講者內容,將其精簡以便拍檔理解,再協助對方回應。大眾常常忽視智障人士聲音,或是出於好意直接代為完成任務。「拍檔有時說了一些東西,是我自己也想不到。」Kelvin一位特奧運動員拍檔提過,每當自己想做資料蒐集,總碰上篇幅太長、不易理解的資料,希望提供者可將重要資訊變得易讀。特奧尊重這些來自運動員的意見,後來官方網頁推出了易讀版本。「這些東西怎樣發生,都是由我們特奧運動員去發聲。」

闡複雜概念 「郁吓聽吓」易吸收

「我們經常說要尊重他(智障人士)的意見,但是始終有偏見在其中,就是他們做不到一些很fair(合理)的意見。」或許只是社會沒有足夠空間讓他們理解、再產出想法。在去年的高峰會,Kelvin與運動員拍檔站在來自45個國家或地區、過百位參加者面前,介紹何謂可持續發展。先不說智障人士,「可持續發展」對主流大眾而言也是複雜概念,要怎樣解釋?

經過資料蒐集及諮詢專業意見,Kelvin與拍檔善用互動形式,寓教於樂。聯合國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SDGs)已有各自的鮮明標誌,對智障人士來說圖像比文字更容易吸收,所以Kelvin一伙人把標誌列印出來,放在每個代表團的桌子下。各個國家或地區特奧均帶着一個計劃與會,參加者聽完SDGs的簡介後,需要將與自身計劃相關的目標標誌貼上計劃書。縱使運動員未必完全理解概念,但他們身旁的共融伙伴可加以解釋,協助理解。

國際特奧分為七大區域,除了Kelvin來自的東亞區,其他區域代表同樣需要主辦環節,形式各異。「較多資訊的模式,我會見到他們(運動員)比較疲累,未必投入很多。」上述的SDGs環節,Kelvin形容與會者可以「郁吓聽吓」,更容易吸收知識。他憶述過往出席會議,有時連自己也覺得內容很難明白。「我都不想聽,更何况我的運動員領袖拍檔,他更加不會想聽。」

集體遊戲拉近距離

問Kelvin應如何與智障人士相處,他答說很難找到一套萬用公式,因每個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多年經驗下來,他覺得彼此溝通難度不大。「我自己可能比較easy going (隨和),我跟他們會聊得很開心。」回想最初與香港特奧結緣,Kelvin仍是中二學生,其中學提供機會讓學生參與特奧東亞區滾球比賽的義工服務。他的崗位是輔助頒獎流程,與運動員接觸的機會不多,但事前難免有些擔心。「始終不熟悉他們的群體,我們不是很知道怎麼相處,不知道哪些行為可能令他們不開心、不喜歡。」

後來他以義工身分,協助香港特奧籌備及設計共融營會的活動。營會同時有主流學生與特殊運動員參與,一起玩集體遊戲例如組裝拼圖、簡單的歷奇活動,拉近彼此距離。這次有機會與智障人士交流,Kelvin慢慢摸索他們的特點。「其實他們很單純,好的那種單純,只要你開心他都會開心。」不論有否得分,眾人都會拍手鼓勵,而這些看來誇張的表達方式,其實是讓大家融入氣氛。雖然沒有正規培訓,但Kelvin會細心觀察,模仿特奧職員、資深義工和教練與運動員的相處模式,發掘自己一套技巧。

過程中當然試過碰壁,2019年他去北京參加高峰會,大家一同乘搭旅遊巴,運動員拍檔把手信放在身旁的座位。Kelvin有禮貌地問「可不可以坐呀」,卻換來冷冰冰的一句「唔可以」。一般人未必能理解他們的做事邏輯,這些挫敗容易讓人卻步,Kelvin的經驗則是需時建立關係。「一開始不止是我們對他有戒心,他們對我們都會有戒心。無端端有一個人企喺度話『我同你一齊去會議啊』,他們不知道是誰,可能覺得會對自己唔好。」

磨合後願交心 前進動力

經過磨合,Kelvin慢慢打開他們心房,被他們的真摯觸動。北京高峰會最後幾天,另一位與會的運動員代表問他:「點解你願意同我玩嘅?點解你咁好嘅?」那女生一連問了好幾個「點解」,智障人士過往經歷他人的不理解、不友善,Kelvin的「好」大抵彌足珍貴。事隔5年,他仍然印象深刻。「一兩句已經可以將前面的煩惱拋開晒。在他們口中,你成為他們認同的人,覺得你好好會跟他們玩,願意與他們溝通。平時未必很多人做到。」

這份感動推動Kelvin繼續前行,參與特奧的倡議工作。運動員拍檔的成長,則是另一個感動泉源,尤其知道他們需要很長時間學習,「如果你的參與可以令他變好,其實很難得」。他提起某位自我要求很高的運動員,犯了小錯都會怪責自己,甚至打自己的頭。有次碰巧搭上同一部升降機,二人聊着聊着,在對方開始有些情緒化時,Kelvin慢慢引導他思考。後來配合導師、家長的悉心指導,那運動員有明顯改善,還在總結會議分享:「Kelvin同我講過,我就算做錯一件事,但不代表我唔叻。」大大小小的感動,Kelvin都放在心上。

現在他會用什麼心態與特殊運動員相處?Kelvin說要緊握輔助的角色:「你唔係湊佢,你唔係組爸,佢唔係組仔。」訪問之時正是大學OCamp(迎新營)時節,組爸媽總有種照顧組仔女的責任,但融合伙伴與特殊運動員不是這種關係,「伙伴」一詞本身便意味平等。在會議上,他會盡量還原拍檔的意思,不把自己意見加諸在對方身上,有需要時才幫手。

「不要整天覺得他們做不到,其實他們做到,但要給予機會和幫忙。」有次Kelvin參與帶領活動,每當需要參加者安靜專注時,便會拿起咪唱兒歌If you're happy and you know it, clap your hands(如果快樂你就拍拍手)。到第3次,身旁拍檔輕聲說「Kelvin我想試吓」,然後自己拿着咪指導參加者。

能力有限都可享受

Kelvin本身熱愛運動,當然沒有錯過奧運精彩賽事。看着張家朗在賽場上「決三劍」,全港市民熱血沸騰,着緊每一劍的得失。「我覺得奧運相對來說是殘酷一點」,勝者激動歡呼,敗者失望不忿;但Kelvin說特奧世界賽同樣有競技成分,整體氣氛卻沒那麼嚴肅。香港代表團於2023年特奧夏季世界賽共摘39金、25銀、11銅,成績斐然,不過特奧的中心思想是即使能力受限,仍可享受運動樂趣。除了前3名可以獲得獎牌外,第4名之後的運動員亦可站上頒獎台,獲頒緞帶以示鼓勵。「參加到特奧已經好勁啦,(正如)我們說香港運動員,其實參加到奧運已經好厲害了。」

智障人士縱使學習能力有限制,但只要獲得機會和訓練,他們可以是游泳世界冠軍,亦可以成為特奧的「全球信使」。特奧世界賽開幕禮上,代表特奧七大區域的「全球信使」穿上西裝,發表講話,這些智障運動員領袖都是經過培訓及選拔的。「其實他們真的能言善道」,就讀醫科的Kelvin看着他們,不禁感歎他們的表達能力、英文水平高,「比我更加好」。智障人士固然能力差異很大,但特奧的宗旨是提供平台,讓不同人按程度參加培訓。

主流大眾可以怎樣參與?Kelvin說每年香港特奧舉行很多賽事,均需要義工幫忙。此外,現時義工大多是退休人士,亦需要中學生、大學生的「生力軍」加入,推動共融應從下一代入手,長遠才可使社會轉變。

文˙ 朱令筠

{ 圖 } 馮凱鍵、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周淑樺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相關字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