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旅遊業發展藍圖2.0》上周公布,提及將深化大嶼山作為「旅遊島」的發展。大嶼山一向是香港人以至遊客的旅遊勝地,但對於原居民來說,家園與「旅遊島」的想像怎麼共存?
大嶼新定位
fb專頁TourisMan.hk的版主John長期關注大嶼山發展,近日趁鳳凰徑40周年推出紀念活動,鼓勵大眾重踏鳳凰徑,感受沿途地區文化。此活動亦適逢政府積極發展大嶼山旅遊,去年先後提出「南大嶼生態康樂走廊」諮詢,把大嶼山定位為「旅遊島」。
「以前大家可能行山就行山,露營就露營。」喜歡行山又曾修讀旅遊管理的John稱,最近10年在大嶼山保育基金資助下,不少生態保育及文化傳承項目相繼推展,部分踏入收成期。因此他希望山客「不只是像過客而已」,可順道體驗這些項目。
記者經John牽線,先後走訪鳳凰徑途經地區──梅窩、水口及大澳,從原居民角度觀察地區文化與旅遊發展。早在政府確立定位以前,大嶼山已是港人及旅客眼中的旅遊島,當地居民對旅遊發展有何期望?又如何看其對文化、生態的影響?
【梅窩原居民】
式微農業有望復興?
「吓,已經係40年前嘅事啦?」往梅窩草原農場的路上,農夫強哥一邊推着單車,一邊說起往事。1984年12月4日鳳凰徑啟用,以大嶼山東面的梅窩為起點,繞行至西面海岸再返回梅窩。翌年1月,「鳳凰徑七十公里環走」競賽盛大舉行,迎來躍躍欲試的485人,強哥正是芸芸健兒之一。據當年報章報道,多人走至鳳凰山時,因欣賞當頭明月而放緩腳步,足證山上景色優美。雖然強哥途中不慎受傷,但最終順利完賽。
見證山林從光禿變綠油油
白銀鄉原居民強哥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長大,年輕時會與朋友行夜山。他說早在政府規劃之前,行山隊已走出一條條山徑,及後才被整合成鳳凰徑。大山屹立千百年,但其外觀在過去幾十年變化明顯。強哥記得小時候村民會砍樹割草,林木不如現在茂密,鄉村小孩常踩着拖鞋「通山跑」,或是上山尋覓走失的牛。自《郊野公園條例》訂立後,伐林屬違法行為,梅窩背靠的山林才從光禿禿變得綠油油。
記者問強哥身為梅窩居民,當年參加「鳳凰徑七十公里環走」會否更熟悉路線?強哥回說,本地人其實對活動興趣缺缺,「就算現在開農耕班,都是外來的人(參加),像我們原居民就不會參加」。在他看來,梅窩在1960、70年代已是旅遊熱點,島外人會在假日特意前來沙灘暢泳、或到瀑布嬉水,度假屋租務興旺,「只是時代轉變了,人們要求愈來愈多,所以便逐漸式微了」。
離開強哥的草原農場,記者與John跟隨另一位原居民農夫Danny再深入梅窩,前往其位於窩田村的何氏果園。在這個周六下午,一行人沿途經過銀礦洞與銀礦瀑布,現場遊人不算少。據John所說,天氣炎熱之時,瀑布吸引很多外國人嬉水,他即使身處Danny的果園也能聽見歡呼聲。
何氏果園距離銀礦瀑布約10分鐘步程,昔日梅窩不止是度假勝地,亦是大嶼山農業重地。Danny指1980年代是其農場產量高峰,一天可出產200、300斤蔬菜,供應予梅窩居民;後來隨着政府在大嶼山的發展規劃轉變,梅窩以至整個大嶼山人口下降,農場銷量亦大受影響。
本地農業不再興旺,仍然堅持出產的農場有否別的出路?John提起其友人會特意去日本、台灣採摘提子、士多啤梨,但若他說起香港也能提供這種體驗,大抵會被對方當作傻子。政府於《大嶼山保育及康樂總綱圖》提及「西北大嶼亦具發展生態農莊的潛力」,而香港亦一直有水果採摘的商業活動,但這些概念有別於John及Danny的想像。Danny稱:「(政府規劃)是玩樂方向,從無到有,但我這些農場是原本已存在,只是調整導向。」John指差別在於後者仍注重出產,類似日本觀光農場模式,在農作物失收時,體驗活動的收入可彌補損失。農業與旅遊,能否互惠互利?
【水口導賞員】
介紹古村歷史倡保育 嘆遊客不理解
「通常行鳳凰徑的人都一定經過水口,近幾年很多內地旅客揹着露營裝備,(挑戰)走遍鳳凰徑。」水口村原居民Mink的家就在嶼南道旁,有山客經過不足為奇,因這段路屬鳳凰徑第9段一部分。John直言,第9段沿途景點較少,遠足來說算是較沉悶的一段,山客大多視水口村為補給點。不過,若行山時配合水口村文化體驗,以及往泥灘觀賞「天空之鏡」,這段路程其實絕不單調。
只是遊人在享受以外,要如何平衡對民居的滋擾?Mink一直致力傳承水口村的傳統文化、保育自然生態,但同時亦期望「來的人都是有質素的人」,遊客不要一窩蜂湧入。水口的知名度或不及梅窩、大澳,但其「天空之鏡」及「掘蜆勝地」美名約20年前經媒體報道後,遊客慕名而來。John把水口放進這次體驗之旅,認為可趁機探討應對「過度旅遊」之道,供其他旅遊熱點參考。
水口村位於大嶼山南部,是一條有400年歷史的古村。Mink 2017年返村長住,對此地很有感情,「很可惜這條村的文化風俗,愈來愈少人跟隨、關注」。她舉例,小時候每逢正月十九祈福,村民會煎煮傳統食物「雜糍」,但她搬回來住後,發現這類習俗已經失傳,村外不少農田亦荒廢。
水口現正推展多個保育計劃,Mink亦參與其中,不時為推行團隊提供意見。她認為推行保育者須懂得與村民打交道,讓村民多些參與,確保資源真的投放於保育。「如何訓練外人導賞,也不及一個原居民。」現在她不時帶領導賞團,介紹水口村歷史文化,亦會教參加者使用祖傳工具,體驗可持續的掘蜆方法,呈現祖先智慧與文化。曾有人活動後留下評語,直斥過程掘不了蜆,是在玩弄參加者。Mink慨嘆這些心態實屬歪理,很怕面對這類遊客,「很多人認為『我都吃不飽,談什麼保育』」。
有些村民支持保育惟不願出鏡,故Mink常化身水口村發言人,接受傳媒訪問。她牽頭為保育出一分力,亦不忘對其他村民的尊重,例如提出導賞以小規模進行,減低對民居的滋擾。
【大澳父子】
遊客自出自入 百年棚屋鎖鐵鏈
John安排的體驗之旅東至梅窩,南至水口,最終站來到大嶼山西面的大澳。假日的大澳總是人頭湧湧,受遊客追捧程度不用多說。這次記者跟隨原居民黎先生(小黎生),越過新基大橋,來到他祖傳的棚屋。入屋之前,他先除下原本外牆上繫着的鐵鏈,讓記者和John進入。他爸爸大黎生告知我們,以前有遊客自出自入,甚至有人坐在屋中進食,遺下大量垃圾。大黎生愈說愈不忿,「不是不讓人參觀,但總不能進入私人地方」,最終他在疫情期間加設鐵鏈阻止遊人入內。
棚屋是大澳的特色建築,為大澳贏得「東方威尼斯」的美譽。不過棚屋早年歷經取締,政府更曾提出改建成度假村,後來在反對聲中才予以保留。大黎生與妻子同樣生於大澳,他10多歲時搬離大澳尋找工作機會。夫婦二人近年臨近退休,更常返大澳,未來計劃長居在棚屋,「這裏養老、度假很好,很舒服。除了打風、水浸,其實是個安樂窩」。他推斷從其爺爺那代起計,這間棚屋至少有100年歷史。「(以前)每家每戶都泊滿漁船,船隻連着可以走到對岸,那時還沒有橋(1979年啟用的新基大橋)。」如今大澳漁業早已沒落,惟祖傳棚屋仍然屹立。
只要遊客與居民互相尊重,大黎生說其實對其生活沒太大影響,「不要行入來就可以,在外面如何影相也沒問題」。2000年一場大火摧毁了大澳90多間棚屋,在大黎生的記憶中,遊客是在那之後多了起來,「火燒旺地,燒毁以後,人們才發現原來有那麼美的地方」。對遊人來說,所謂保育或許只是在消失前多看幾眼,但棚屋實際上有何保育方案嗎?政府2019年曾表示,會探討可否運用「大嶼山保育基金」,讓已交還政府的棚屋構築物毋須被清拆,可用作有利社區的用途。
現時前往南大嶼一帶只能依靠嶼南路,大黎生希望可興建一條連接東涌和大澳的沿海公路。去年立法會曾討論相關建議,有議員指該沿海公路僅需11分鐘車程,有助釋放南大嶼山的潛力。大黎生認為,若有了便捷的公路,或許下一代會願意返回大澳。小黎生有時會回棚屋「度假」,但至少目前,他並不打算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