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今天我們所做的作品，猶如僅為後世而作，因為對現今當權者而言，我們的所作所為是如斯醜陋……」表現主義大師Otto Dix於1934年如是說。
德國從一戰後到納粹黨上場之間的廿載有「威瑪共和黃金時期」之稱，其開放進步的社會風氣孕育出一批劃時代的文人、思想家和藝術家，而在藝術界當中，尤以受現代主義影響、批判戰爭和科學主義的表現主義（Der Expressionismus）最為有名。希特勒當權後，認為表現主義低俗乏味，蠶食了高貴的日耳曼文化，於是大舉對其肅清，例如建築美術學院Das Bauhaus以及藝術流派「橋社」（Die Brücke）等表現主義分支派系，它們在各大展館中的作品均被下架和沒收，藝術家在院校中被免職，及後有人甚至被捕或被處決。1937 年，納粹於慕尼黑舉辦為期數月的「墮落藝術展」，展出超過700件被充公的藝術品，並在展覽中大量使用惡性及歧視標語羞辱這批作品，以警惕世人別誤入「墮落藝術」的歧途。展覽於其後4年巡迴全德國及奧地利，吸引不少人前來參觀，訪客除一般大眾外，還有一群暗地裏想觀摩現代藝術的人。
巴黎畢加索博物館以此為主題，由即日起至5月25日，以英法雙語舉辦同樣名為「墮落藝術展」的特備展覽，重構當時現代藝術被迫害的前世今生。展覽分成6個小空間：第一個空間簡介展覽目的，並以3D印刷技術復刻部分被破壞的作品；第二個空間則介紹「墮落藝術展」的背景，而其中有趣的是，展覽提及著名反猶、親納粹的藝術家Emil Nolde，其作品也不幸被打入肅清行列。他為之不滿，並去信文化部提出上訴，甚至為其「橋社」成員身分喊冤，指表現主義實為日耳曼文化，但最終不果繼續被禁。
第三個空間追溯「墮落藝術」這概念的起源：德語「Entartete Kunst」一詞直譯雖為「墮落藝術」，但其含義則遠超字面意義。「墮落」除了指涉「生活靡爛放蕩」，更與「退化論」扯上關係，納粹借用當時醫學和精神病理學者Hans Prinzhorn和Max Nordau（雖然他是猶太人）的研究，辯稱現代主義藝術與非理性主義掛鈎，導致人類文明退化，亦同時將精神病人的畫作與表現主義作品對照，指出崇尚現代藝術會讓人發瘋。因此，有「瘋狂畫家」之稱的梵高便首當其衝，被納粹譴責為「墮落藝術之父」。此外，由於表現主義畫家大多較開明開放，提出性別解放和種族平等議題，因而被納粹指以有色人種或低等族群污染日耳曼文化。未幾，由猶太人創作的作品也同樣被視為「墮落藝術」。因此，第四和第五個空間便着重介紹納粹如何以「進化論」之名反猶和歧視不同族群，並打壓藝術和關閉現代藝術館。
更有趣的是最後一個空間介紹納粹如何拍賣這批作品：1937年展覽後，納粹發現販賣藝術品有利可圖，便高價將它們拍賣到美國等地，以支持黨的開支。戰爭期間，多位大師作品（包括畢加索）被高價賣到世界各地，而Otto Dix更在書信中調侃：「我1919年捐給博物館的作品僅值400英鎊，卻因『墮落』一詞而變得價值連城！」不少作品在拍賣期間因流入黑市或被某些家族非法保存而失蹤，直到近年才逐漸重見天日。
觀賞是次特備展需時約個半小時，票價為16歐元，可同時參觀館內其他常設展館。
文：塞納河專業投訴員（一群現居巴黎，愛好法國文史哲、電影和奇聞趣事的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