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有咩令你幾十年嚟無論打風落雨每日都要畫畫？」「因為愛囉！」這不是颱風時的迷因短片，那是我和朱興華的真實對話。幾年前因緣際會，有幸與這位當時80多歲的百厭仔合作。因朱生要照顧行動不便的太太，每次拜會都會去他在錦綉花園的家，也因此有機會到訪他家中的畫室——那是小小的畫室。首次拜會，說實話開頭有點不太順暢，因為還沒有共通語言讓他理解那次合作的內容，直到他拿出近作分享那刻起，畫室就變成熱鬧的聊天室。由近作到舊作，他在畫室不同的角落把作品拿出來，甚至連畫廊經理也沒看過的舊作，如數家珍地把每張畫的創作背景分享給我們聽。我們都好奇為什麼過了幾十年細節還記得那麼清楚，「因為呢個係我嘅感受」，這大概跟他的背景有關吧。今年是朱生的九十大壽，漢雅軒舉行了「朱爺九十生日快樂！」展覽，讓我再次重溫他的作品並和他「打牙骱」。
1950年由廣東新會來港的他當時只讀到中二，其時只能做些散工。他常說最難忘是在皇后戲院打工，這間當時只放映西片的戲院成為他的「英文老師」。早上在新法英文專修學校讀英文，晚上在戲院開工再留宿。後來打算通過進修找份穩定的工作，可是他的學歷不足以入讀香港的課程，於是隻身赴英接受護士訓練。作品《親愛的家：聖查爾斯醫院》（2017）的場景就是他在英國就讀的學校，是多年後重回舊地後所創作。在英國的日子培養了他對藝術的興趣，有空就泡美術館，描摹喜歡的大師作品。當時的校長也知道學校裏有這麼一位畫癡，看到朱生當時的畫作後說作品也許需要靈魂，建議在醫院學習的朱生進修精神科。回港後順理成章從事精神科護理工作，先後在青山醫院和小欖弱智科病院工作共22年之久。他分享那段時間的作品時，還能說出畫中主角的名字及當時的每個細節。他說不用請病人坐定定讓他畫，他在觀察過後經過消化才畫成「情緒寫生」。
從醫護工作退休後的朱生，作品主題多了很多日常生活的紀錄，而香港的城市面貌也在他的筆下變成另一道情緒風景。他形容《上下天橋》（2018）中的天橋好像舞台，上面的人在做戲，他自己就好像導演，要演員穿什麼就穿什麼。疫情令他少了外出，電視節目的內容成為他的題材，《天涯歌女》（2023）系列來自《全美一叮》，《巨浪》（2023）來自打風時杏花邨的直播。疫情甚至令他買不到紙，但也阻止不了他創作——他在超級市場的單據背面畫了5套以花為題材的作品。《與蜂羣搏鬥》則是屬於我和朱生的患難經歷：飲茶後他嚷着要爬上家前園的樹摘龍眼給我們，結果誤撞蜂巢，大群蜜蜂一湧而出。他連人帶蜂的從梯子下來，和幫忙扶着梯子的我被叮至雙雙送院。一身螫傷的朱生，竟在兩星期後手還在抖的狀態下，畫下這次經歷。
如果問我一個人到底怎樣才算真正熱愛藝術，好像戴了一副特製觀察鏡、直到90歲還在天天創作的朱生就是最佳的答案。
文：林欣傑（媒體藝術家，Dimension Plus藝術總監。IG@keithly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