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北島敬三貌似是冒險蠻幹的攝影者，實際上堪稱深思熟慮型。作品乍看上去漫不經心，其實背後隱藏着成熟的技巧。」1982年，北島敬三憑藉寫真集New York（ニューヨーク）獲得日本最著名的攝影獎之一「木村伊兵衛寫真賞」時，評委曾這樣形容他。
燈紅酒綠的紐約、解體前夕的蘇聯、311後的日本……1970年代以來的世界變遷，在北島敬三的鏡頭下緩緩上演。藏身於數碼城中的深圳5A1藝術空間，正舉辦「北島敬三」攝影展，這個周末不如過深圳河的對岸，在攝影作品中找尋歷史的痕迹。
「可以說，他是影像上的搖滾詩人。」策展人秦偉說。2018年，兩人在台北國際攝影節結識，還成為朋友。秦偉發現北島敬三的攝影足迹遍佈各地，亦曾在多國舉辦攝影展，但從未在中國舉辦。「他在多年前曾經到訪中國，對遊覽中國充滿憧憬。當我說有機會邀請他來中國展覽，他立刻答應下來。」秦偉笑說。為舉辦是次攝影展，北島敬三給予他「200%的信任」，不僅分享作品原檔，允許藝術空間調整作品大小，早前甚至親自擔任導師，主持「有三分之一學生來自香港，三分之二來自大陸各地」的攝影工作坊，以補貼展覽開銷——「我好久沒有這麼激情過，彷彿回到了懷念的17歲」，秦偉轉述，年過七旬的北島敬三如此評價與工作坊學生們的互動。
「介入」紐約躁動人群 「靜觀」蘇聯動盪社會
時間倒退，回到北島敬三的17歲左右。修讀法律的他發現「攝影才能夠表達自己、探索世界、表達人生」，「因此拿起相機，永遠都放不下來」。1975年，北島敬三進入WORKSHOP寫真學校，成為著名攝影師森山大道的學生。秦偉解說，北島敬三邁入攝影界之時，正是日本社會的「碎片化」時期：「戰後的日本，亟需從軍國主義中調整，重新建立自己。然而這樣的建立並非由日本獨立完成，而是美國扶持的。1960年代，《美日安保條約》的簽訂讓日本社會分裂成左右兩翼。」
社會的分化、戰爭的創傷，讓當時的日本年輕人們不斷反思社會文化。加之1960年代，日本政府大力發展資本主義經濟，以森山大道為代表的攝影師們，試圖用攝影作為一種反抗手段——「攝影本就帶有社會探索的性質，當時的攝影師們在攝影中投放了更多個人對外在世界的探索和表現，用激情與社會產生摩擦。」
深受這一思潮影響的北島敬三，將自己的激情投入作品中。展覽展出他的早期代表作品New York。1980年代初，北島敬三手持相機走上紐約街頭，用對比強烈的色彩、躁動不安的人群，營造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畫面，表達對「舊有的詩情畫意、虛假的商業文化、官媒式的宣傳之類的攝影」的抵抗。
抵抗，然後呢？1990年代初，北島敬三接受朝日新聞社委託，前往蘇聯拍攝。秦偉說，面對解體前動盪不安的蘇聯，北島敬三並未沿用在之前創作中「介入式」的拍攝手法，而是選擇用一種「靜觀」的方式去記錄社會變遷。「當他在蘇聯拍了180天後，突然間，蘇聯沒有了。他突然『靜咗』，沒有發表這些作品，而是選擇將它們放在一邊，多年後再展示出來。」藝術空間中有一間暗房，內有一部投影機、幾張小櫈。記錄蘇聯「最後180日」的攝影集USSR 1991被製成影片，觀眾可坐着抬頭觀看。金碧輝煌的城堡、愁雲黲淡的面容、一片荒蕪的風景，彷彿暗示蘇聯大廈將傾的命運。
探索人像拍攝 製成影片「抓住時間」
1990年代後，「靜下來」的北島敬三開始探索新的風格，將目光投向人像拍攝。展廳中有3台電視，循環播放北島敬三PORTRAITS系列作品。同樣的白襯衫、白背景、蒼白表情，乍看彷彿全是同一個人，其實卻是北島敬三以定時定點方式，堅持多年為幾名模特拍攝毫無特色的「證件相」。「一張相片中，我們會看見背景是城市還是鄉村、帶有怎樣的文化符號；一個人的裝扮，穿什麼衣服、拎什麼袋，也帶着各自的社會屬性。」秦偉說。而在這系列作品中，北島敬三以證件相的方式將每個人「去風格化、去背景化、去符號化」，希望引發觀眾思考「摘除掉表徵後，剩下的——你的靈魂、你的歲月，這些我們無法在表徵上記錄的事」。展覽並未將相片用圖像形式呈現，而是用屏幕，將圖像製成影片播放。秦偉表示：「這樣的呈現方式，可以抓住相機無法抓住的東西。」望向相中人，雖然裝扮相同、角度未變，但數十年的時光在他們臉上留下的痕迹卻顯而易見。「相機無法抓住的，是時間嗎？」面對記者的提問，秦偉陷入思索：「是時間嗎……」然後堅定回答，「對，是時間」。
記錄震後斷壁殘垣 流露「無法稀釋的靜默」
相機或許抓不住時間，卻可以留住記憶。展覽中還有北島敬三從2014至2021年出版共20冊的Untitled Records，320張照片記錄了在空無一人的陰天時，日本的大街小巷。照片中，有311大地震後的斷壁殘垣、破敗不堪的福島建築，還有顏色灰白的日常建築。在秦偉眼中，這些照片、相中場景，乃至攝影師北島敬三，都體現着同一個詞——靜默。「在北島圖片中所承載着的是一份無法稀釋的靜默，餘下的是一份對世情的沉思苦想及他對時間的凝視」，秦偉在展覽入口處如是寫到。
問及期待展覽傳遞給觀眾何種感受，秦偉說，「100個人都收到同樣的signal（信號），這一定是失敗的藝術作品；如果100個人走進，有100種不同的感受，展覽便成功了」。儘管如此，秦偉仍希望通過欣賞北島敬三的攝影作品，提高觀眾的敏銳度：「過往，我們疏忽了對攝影的欣賞，覺得按下快門便是攝影。但其實攝影同文字一樣，識寫字就識做記者嗎？識寫字就識寫書嗎？不是這樣的。那麼，為什麼會認為識用相機就識攝影呢？」
「北島敬三」攝影展
日期：即日至12月31日
時間：周一至五上午9:00至晚上6:00
周六上午10:00至下午5:30
地址：福田區車公廟天安數碼城天吉大廈AB座5樓 5A1藝術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