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下山雞乙村 舊磚新瓦 深藏山嶺

文章日期:2020年03月01日

【明報專訊】前往打鼓嶺下山雞乙村,先要沿着上斜的迂迴車路走,身旁不時有大貨車笨拙地前後挪移,尋找適合的倒車角度。車真的有點多,重聽錄音,我的聲音有點不耐,連連提醒同行的彭玉文和沈思「睇車」。再往上走,兩側是鑄廠鐵皮外牆,耐心走下去,便到達相當幽靜的下山雞乙村,九月才會芬芳起來的野生薑花群夾道迎接。入村後先經過一排圍建幾幢村屋的石圍牆,伶仃的棕櫚樹在灑下淡薄影子。整齊潔淨是這條村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土炮防盜 玻璃瓶碎

圍牆頂端,堆插着鋒利的玻璃瓶碎片,綠得一致,像是有意經營的裝飾。沈思為此解畫,說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人沒錢建設防衛,這是非常普遍的土炮防盜方法。彭玉文卻感好奇,說這明明建於「已經無乜人咁整」的八十年代。遙遠望去,在一所亂草堆在門前的穿頂破瓦小屋旁,是一幢複式三層新式村屋,這種舊與新的斷裂,在拜訪過的村落也常見。彭卻預告說,這條村的特色其實是建築,說當我看見這裏的舊屋如何改建,將會非常震撼。

拐個彎,確是叫人驚奇。一座單層的村屋頂着櫛比鱗次的深灰色瓦片,驟眼看,瓦片塊塊完好,非常簇新,更有着揚起的流線邊角。有趣的是,房屋另一方面保留着舊時的斑駁磚塊建造外牆,安裝上白框綠玻璃窗,轉角玻璃大門上方的雕花依舊。我們遇上好客的村民林叔叔,本來坐在屋外小庭園的他鎖起大門後,帶領我們在村內走走。問起那大屋的由來,他說道,村長是大屋的主人。在屋的對面,有一個小小水池,裏面養着活潑的錦鯉,自顧自暢游。

重建村公所 保留壁畫

林叔叔身穿的泥色T-shirt上印有「山雞乙」,下方「義興堂」三字令記者狐疑是不是一個有勢力的堂口,林叔叔笑說那是過往參加花炮會時穿著的。當節慶服飾變成了日常居家服,村民無時無刻地穿在身上表示心意,在不知因由的村外人眼中顯得非常可愛。

說起花炮會,沈思問花膽放在哪裏,林叔叔便帶我們前往花膽存放的地方──村公所。村公所正在重建,搭滿棚架。林叔叔說,重建沒向政府申請資助,全由村民籌錢,再加上「出面啲廠」贊助,「今年重陽之前,一定要整好!」我們進去參觀,裏面保留了左右兩側兩條樓梯,間隔像從前一樣,只是鋼筋換上了原來的木樑,結構相信比以前更堅固。彭、沈二人均對門牌雕花和壁畫依然保留表示驚訝,讚歎這種做法值得推廣學習。

祖宗不和 分兩村

山雞乙分上下村,林叔叔說兩村的祖宗是兄弟,因為不和,太公將他們分開,下村姓林,由福建莆田徙至深圳寶安,再南下落戶,從前村內多種植禾、黃豆。今天兩村村民的關係仍然密切,部分人重陽時節「都是拜同一個太公,有時都會聚埋一齊食盆菜」。村公所便是從前辦盆菜宴的地方,村公所外面有大片空地與矮房子,林叔叔說,村民以前會將牛隻繫在那裏。問他村公所在重陽重建好,村民第一個活動會不會是「食番餐」?他笑說,「個個都喺外國,個個都唔返嚟,歐洲多啲,澳洲得我一個」。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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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毋忘「笏」之意 客家生命力

相傳客家人是中原士族之後,客家話因此保留很多今日已經棄用的華夏古字古詞,如客家粗口「馘/聝歿絕代」中的「馘/聝」,出於《禮記‧王制》,指古代戰爭中割取敵人的頭顱或左耳以計數獻功;「笏」,本義是大臣上朝時拿着的一塊弧形板子,用竹、骨或玉所製,上面記錄要參奏的內容。天子執圭,臣子執笏,此禮始於周朝,見於《禮記‧玉藻》。

見到深藏於山嶺的弧形山谷,或深藏內海的弧形海灣,而想到用「笏」字命名該地,很可能是客家人獨有的文化,非常典雅,命名者用心,可能在提示子孫,列祖列宗是執笏參奏的大臣,輔佐天子治理天下,不要妄自菲薄,失禮敗義。香港地方,深藏山嶺的有山雞笏、掃管笏、阿媽笏;深藏內海的有鳳凰笏、老虎笏,都是客家村,都是除了客家人外,廣府、鶴佬、蜑家都不會定居的山旮旯。

香港諸笏中,今日以掃管笏最聞名及繁榮,但它是地產發展項目,與客家文化無關。阿媽笏、鳳凰笏、老虎笏基址猶存,但都已湮沒於草木間。仍然與客家文化有關而具生命力的,唯有山雞笏。

據史學家研究,客家人是從中原避難到南方山區的一個漢族支系,初隱於山野,十五世紀後期因為清廷招募人手開拓因遷海令而荒廢的土地,客家人開始湧入南方平地而被本地人認識,贛閩粵土人稱之為客,他們以此自稱,繁衍數百年,土人開始意識到資源被搶奪,改稱為客賊,寫字則在客字加狗爪旁。1840年起至19世紀末,南方多處尤其在四邑地區,發生土客械鬥,客家人死亡六十萬以上,大部分被趕回山區梅縣和嘉應。

郭實獵又稱郭士立,本來是德國傳教士,後來任職於英商及港府。他在當時稱「客族」勤儉耐勞,「吾既習其語言,與之過從,且招之集會祈禱」,發現客家人較其他民系少抗拒傳教,聯絡巴色會在深圳客家村成立中國最早教會,訓練華人牧師,派往粵東及廣州傳教,之後又在歐洲號召世界各國使團來香港建立中國傳教基地。1874年至1946年期間,天主教外方傳教會香港宗座代牧區(apostolic vicariate)的範圍包括香港島、九龍半島、新安縣、惠陽及海豐,在西貢客家村建立很多教堂,其中一個原因是方便由水路往返惠陽及海豐。很多外國傳教士研究客家,讚賞客家人,客家人更易入教。基督教文明啟蒙客家人促進族群的現代化與世界化,成為基督徒又令客家人更凝聚,因此有人說沒有傳教士就沒有客家人。

香港是否也有土客械鬥是禁忌話題,只有阮志曾正式提及。整體而言是土客和諧共處。一因客家人多定居新界東山旮旯,廣府人多定居新界西平地,河水不犯井水,就連市集,客家人也在新界東成立東和墟及聯和墟,避與廣府人衝突。二因港英政府設立理民府及鄉議局機構予以融合平衡。三因香港客家人出路多,不只留在原鄉同土人爭有限資源,而是往外國贏得跟其才智努力相應的回報,部分更可以返回來收購土人田宅土地。

外國闖蕩 融入當地

客家人比起其他民系更多到外國闖蕩,跳出舒適區,可能不是因為他們天生堅強勇毅,只不過到外國最多是不舒適,但屈居山旮旯其實是極不舒適,還是有賺,更料不到在較公平社會制度下個人潛能可充分發揮而成為專業人士、中產階級。很多客家人自此在外國落地生根,成功融入當地,並貢獻當地,成為被尊重的公民。當中一些不再說客家,不跟子女提起本身的客家身分,不出幾代便全然同化。客家現代化與世界化的極致就是成為各國各地的主家其中一員。

山雞笏下村的客家人很是不同。他們從外國回來,有的放棄外國公民身分,有的改建舊宅時保留單層斜瓦頂特色,並不拆毀舊屋重建所謂三層的西班牙別墅,又把田地整理成小橋流水草坪,重建鄉公所不拆大門外牆,既保留傳統卻又予以現代化與世界化,轉化極不舒適空間為極舒適地方。只有不再當自己是客,不再年年圖謀移民,而視為安身立命地方,才會為棲居地的規劃作出這樣的決定及要求吧。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才反映真正的客家精神?抑或兩者都是?客家其實是個悖論?

文 // 彭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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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山雞棲地

山雞乙村位於北區打鼓嶺鄉內,現在分為上山雞乙村和下山雞乙村,在1688年編的康熙 《新安縣志》已有記載,當年稱為「山雞鬱」,已有三百多年歷史。據說立村時,這裏還是森林,棲息了很多山雞,這些山雞飛往附近的鳳凰湖時,便會蛻變成鳳凰,所以在古老的新界民謠中便有「山雞笏笏鳳凰湖」的句子。

「鬱」和「笏」 山窩穴窟

1866年和神父出版的《新安縣圖》稱村為「山雞笏」,而1898年港府輔政司駱克的新界報告中,記錄山雞笏有60個本地人。「鬱」和「笏」在新界本地方言中,是相通的近音異字,在大埔區便有阿媽笏、老虎笏、鳳凰鬱等地名。「鬱」和「笏」在地名上都是指「山窩穴窟」,而山雞「乙」,其實只是山雞「穴」的減筆寫法而已。

山雞乙村由祖籍福建西河的林氏立村,早期以種植稻米為主。後來人口繁衍,林氏兄弟在村旁另立座向不同的上、下二村,稱上山雞乙和下山雞乙。下山雞乙由五排朝北向的村屋組成,仍以林氏為主。上山雞乙則由三排朝東向的古屋組成,除林氏外,尚有蔡、劉、黃氏。可能由於村民早年移民歐美的關係,兩村的古建築尚有保存。其中在下山雞乙的鄉公所,原是林氏祠堂,1955年擴建為鄉公所和花炮會,古樸的建築現正重建,但仍保留昔日外貌。

新界首個鄉村圖書館

據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村落是每隔五年進行一屆超幽保平安的太平清醮,在香港重光後,因人力和財力不足而停辦。1969年間,香港獅子會為紀念與馬尼拉獅子會結盟,在上山雞乙村建成新界首個鄉村圖書館,為農村青少年提供文化服務。

文 // 沈思

【Ways of Ruralist Seeing(10)】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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