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供應鏈受國家政策、供應源考量、物流成本左右,身處最終站的消費者,劃着屏幕在網購時,還剩多少話語權?當消費模式轉到網上,投向科技,貨品更加唾手可得,「缺貨」二字看似遙遠。刻下的消費者需求,由什麼形塑?
在談各種網購和電商現象前,中大商學院市場學系副教授、消費者研究中心主任胡曼恬建議先看統計處每5年做一次的「住戶開支統計調查」,該調查蒐集了本港住戶的開支模式,最近一次於2019/20年進行,「報告加了一項網上支出,而且意義和時機很好,又跨越疫情,提供值得解讀的宏觀數字」。整體而言,除了住屋支出較5年前增加,其餘在食物、衣服等方面的支出都不變或稍減。最值得留意的是,在2019/20年的每月平均住戶開支30,230元中,只有3.3%(約1000元)與網上交易有關。她直言是極少,「儘管有社會不穩和疫情,但宏觀看來,網上消費還是很少。說得好聽點,這在香港尚有很大潛力」。
家居耐用品 疫下需求增
在各商品或服務類別中,網上購物開支比重較為顯著的類別有衣履(13.8%)、耐用物品(13.4%)及雜項物品(9.5%)。外出用膳及外賣的網上交易比重則為3.9%。雖然近年BNPL(先買後付)、RFID標籤、Dash Cart等各式購物概念或科技興起,但胡曼恬說從消費本質看來,其實沒有根本的變化,也沒有能改變或顛覆消費的新技術,「現在興起的好多概念有否學術上的根基?是否商家或投資人炒作的名詞?我理解為是一時的口號、吸引眼球」。像在美國市場急速增長的BNPL,於去年11月的黑色星期五,PayPal稱其BNPL使用量比前年增加近400%,但其原理與免息分期付款無異。
不過,胡曼恬認為在未來可以留意兩個轉變。她引述另一份內地學者對疫情下消費行為變化的研究指出,消費者對家用電器的網購需求大增。這是因為民眾以前習慣外出用膳、買咖啡、請人回家打掃,但疫情令這些直接與人接觸的活動減少。「這個是有趣的概念,就是疫情讓社會沒法再分擔我們的勞動,所以人們要購買相關工具。當中牽涉了家庭勞動和社會分工的替代關係。」不過,因兩地情况不盡相同,內地是全面封城、商店關門,香港封的只是街區或個別樓宇,故她估計香港未必有如此明顯的替代趨勢。從統計處調查可見,耐用物品的網購比重不小,但由於網上購物比重為新增欄目,疫情下的增幅無從比較。「如果香港分到社會上做的事逐漸不能被滿足,就有回到家庭完成的需求。」
運輸成本降 加速電商發展
至於香港方面,胡曼恬做的研究發現現正是香港電商和社區團購蓬勃發展的機會。除了大家都能觀察到需求急增,更關鍵的是供應方物流成本的轉變。她一直認為制約香港電商和平台經濟發展的是運輸成本高昂,例如外賣服務費和貨物運費都較其他地區高,背後原因是人工高。以外賣平台為例,她向香港連鎖快餐店代表了解過,對方認為內地的外賣平台做得成功,是因為收入分層明顯,訂餐和送餐的人群收入明顯不同,於是平台不愁沒有送貨人手。香港人的收入差距不明顯,尤其是年輕人,故外賣員的待遇並不特別吸引。疫情下,多了失業打工仔投身送貨行列,派送人手增加,電商便降低其薪酬,致令運輸成本減少。HKTVmall是當中受益最大的一員,她指出該公司採用的是如亞馬遜般的全自動化模式,大部分工序運用機器,準確且速度快。亞馬遜早已自組供應鏈,包船運貨,去年更訂製近萬貨櫃。胡曼恬稱HKTVmall和京東等均有自己的供應鏈,而且強大穩健,「即使在國際物流受到影響的情况下,也能夠尋找新的貨源」。
對商戶而言,在疫情下加入電商平台,似乎可以增加人流,補充實體店地段所接觸不到的客群。「但這只是美好的想法,因為平台優勢不止是增量,亦會慢慢侵蝕你實體的業務,把主導權拱手讓給平台。」因消費者追求便利,當他們習慣使用平台後,商戶便會失去對消費者的掌控。她見到部分較有遠見的商戶,在經營實體店、加入平台、設立自己的外賣團隊之餘,也會變成方案提供者(solution provider),像新興的雲端廚房(cloud kitchen),「為雲端的商家集中提供原料以及平台合作解決方案」。
網店門市整合 買家自由轉換
PayPal的《2021無國界商務報告》聚焦全球13個市場,顯示網上零售交易額在一年間增長27%,至2020年的4.28萬億美元(約33.2萬億港元)。香港市場的網上零售交易額在2020年為75.9億美元(約589.4億港元),按年增長18.6%。疫情帶動了網購,又有說「磚瓦水泥」式的實體零售(Brick-and-Mortar Retail)已成過去,但這消費模式如何可延續至疫情後?網店平台SHOPLINE已為逾35萬個品牌提供開店服務,於2021年加入的品牌就有10萬個。其服務包含數據分析、POS系統、支付平台與物流串接、庫存管理等範疇,正正演示何謂智慧零售。其共同創辦人暨營運總監劉煦怡分析,整個網購生態雖然有許多科技支持,但並不會令消費者完全轉到網上平台,而是令他們自由轉換,「不再說E-commerce、online commerce,只剩下commerce」。消費者同時屬於網絡和實體世界,可以重疊。例如「線上訂購,門市取貨」(Buy Online, Pickup In Store,簡稱BOPIS),就是讓客人在門市或陳列室取貨,省回物流成本之餘,亦增加客人在取貨時再購物的機會。
據她觀察,這種門市與網店間的結合將愈趨緊密。就算是網絡原生品牌,也需要物色寄賣點,亦對短租、快閃店躍躍欲試。而在去年增設網店的實體商戶,其實並不純然為增加訂單或銷售途徑。兩者都志在做好客戶關係管理(customer relationship management,簡稱CRM),故此並非涇渭分明。現在的門市運作除重視顧客流量,也在想方法與客人取得聯繫,當某顧客再度於網店購物時,後台便會顯示他是舊顧客(returning customer),再訂製合適的回饋。
貨物貴精不貴多 客戶關係重要
提到供應鏈問題,劉煦怡說這是全球危機,也非一時三刻發生,誠然商戶對此有擔憂,「但跟消費者溝通時,他們最想要的不一定是快,當然快是好。但這是全球問題,大家都理解」。反而保持溝通和物流透明度,才是顧客最在意的,所以她為商戶提供了各種與顧客密切聯繫的渠道。另外,POS系統有助管理倉庫和調配網店與門市的貨品,應付貨量短缺。她也留意到網店以流行產業為主,服裝及生活商品較多,比起批量生產,現在趨向突出品牌理念,貨物貴精不貴多,「整體不一定要好多SKU(存貨單位)。客人不會記得件衫,但會記得品牌」。在沒有國界、面對全球競爭的網絡世界,品牌故事也是突圍之法。
網店雖沒有舖租或位置考慮,卻會遇到物流延誤的退款、客人退貨,香港更有專門處理網購退貨的平台,這逆向物流(reverse logistics)被視為電商的一大課題。劉煦怡稱香港市場比其他地區有彈性,可以由商戶決定退貨條款,雖然要考量物流承載力,但也是建立顧客關係的方法。「特別對第一次購買的客人,始終沒見過實物,會安心好多。好多商戶都試過,這反而降低了購物門檻,對生意額有幫助。」她覺得香港消費者較理性,商戶的描述亦清晰,故並未造成成本負擔。透過不同方法維護CRM,是今年很多商戶的重要目標。
元宇宙太遠 看好直播推銷
說到未來主導市場的消費模式,二人都談到直播。然而,胡曼恬是近來才有此想法。她解釋內地的直播帶貨看似由名人或KOL製作,但背後支持的都是電商集團,「是平台推出來,由他們完成使命。不因為他們是網紅,是平台操作」。但觀乎香港或東南亞的網購平台都沒有足夠規模,可以支撐這種銷售方式。而且香港市場小,商戶缺乏動力製作直播內容。「內地或美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人喜歡該直播KOL,就有相當大的受眾。」不過,由於疫情令全球化趨勢轉為國家主義和區域主義,加上物流不便,本土消費者集中,「現在正是地區平台發展的最好時機、成長的時期」。假若HKTVmall找男團合作做直播節目,「肯定吸引人們天天看,看不出有不成功或不應做的理由」。
劉煦怡說去年助商戶製作了近萬場直播,增幅比前年多出一倍。但與內地不同的是,直播主角並非KOL,而是公司老闆,她認為性質像超市的試食活動,由店主在直播時煎牛扒,或找不同身形的模特兒試穿各種尺碼的衣服、推介新貨,目的都在複製實體店的經驗,或彌補觸不到實物的距離。比起單向的廣告,顧客更追求這種互動交流,部分人也視為娛樂。「但如何令到他們看直播時,好簡單地進行購買動作呢?」他們設定了留言關鍵字,由系統自動發送訂單連結,令過程流暢簡便。
大數據剛出現時,有人用「青年談性」(teenage sex)比喻,即每個人都在說,卻不知道誰做了。每個人都認為別人在做,所以每個人都聲稱自己在做。前幾天胡曼恬看到有文章用這比喻來形容元宇宙,她認為這概念如同大數據一樣,不會一蹴而就,應該以5至10年為單位去關注其發展。在目前沒有市場學理論或數據支持下,她難以看到人們會有消費衝動或需求,去為虛擬人設添置衣服,或構成與現實生活商品的替代關係,「虛擬社區是給潮流人士,對主流不會太大影響」。而且有Google Glass的失敗例子在前,她認為配合元宇宙而生的沉浸式眼鏡同為侵入式裝置(intrusive equipment),市場尚需時接納。劉煦怡覺得AR和VR複製的都是實體經驗,相信服裝類會特別容易結合新科技,但現在尚未普及。她與Meta、Google都有合作,認為元宇宙的本質也是顧客體驗的延伸,「現在未完全可以跳進虛擬世界,但商戶了解到這個體驗的需求,在用不同方法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