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某銀行今年初推出「中招保險」，投保人一旦感染新冠病毒，可獲一筆過18萬元賠償，一夜成為熱話後急降至最低2800元。疫情讓人想為「有咩冬瓜豆腐」籌謀更多，不過另一邊廂有兩父女反其道而行，在去年推出免費立遺囑服務，條件是只要參加者願意在遺囑裏寫上把一部分財產捐給慈善機構，自去年9月13日「國際遺贈日」向公眾作呼籲，至年底3個月內錄得遺贈總值1.4億。創辦人之一黎曉洋說：「遺囑是一件很人性的事。」邀參加者受訪確會發現，一張「平安紙」背後，都是為身邊人着想、為心中價值付出的心。如果明天不在人世了，你想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會是什麼？
自1978年成為社工的黎培榮說，當初聽到女兒黎曉洋的新念頭時，只覺得來得太遲。黎曉洋是香港執業律師，曾創辦Perpetu提供「網上遺產」服務，如讓用戶決定死後如何將個人網上資料交由家人接管。這次她想到的是成立「遺善最樂」，提供免費立遺囑服務，推動遺產捐獻。用戶首先以網上問卷、電郵、WhatsApp或打電話提交資料，包括從合作名單中選出一間或多間慈善機構，定下願意捐出的遺產百分比或金額，就會有義務律師根據資料草擬遺囑，再約時間上律師樓簽署遺囑。黎培榮說初時亦不了解為何要找律師處理，「自己寫一張平安紙不就好了？使乜搵你哋搞到件事咁複雜？原來很多自己寫的平安紙到頭來是無效的」。
何謂有效遺囑？
立一張有效遺囑要考慮什麼？決定捐遺產那刻起，參加者也在接受一場遺囑教育：
1. 如果不立遺囑會怎樣？
《無遺囑者遺產條例》規定，若你有配偶及子女，不論遺產總數多少，配偶會先分得50萬，餘下的再由配偶與子女各分一半；如果沒有子女，就是配偶先分100萬，餘下與你的父母各分一半；如果沒配偶也沒子女，就由父母擁有遺產。若無遺囑也無親屬，遺產就歸政府所有。
2. 遺囑內一定要點算每項資產作分配？
不一定，與「遺善最樂」合作的義務律師李明德說，「對大部人來說，尤其資產不是很多的人，如寫想捐幾百萬，過身時有沒有幾百萬都未知，就好似有點不着邊際」。他強調「不必因此而打消這個念頭」，這在草擬遺囑上可有技巧解決，「如（可寫）捐出遺產一個百分比，又或想把物業留給家人，餘下的財產捐出幾多%，都可以處理」。遺囑內資產通常包括物業、銀行存款、股票、強積金、現金、個人貴重物品等，而保險金款項是直接轉移給保單受益人，不被視為遺產一部分，如果保單受益人全部比你早逝，保險金才會成為你遺產的一部分。
3. 誰來負責執行？
在遺囑內指定最少1人、最多4人作為執行人，負責將來處理你的遺產，執行人通常也是受益人之一。另外簽署遺囑時須有兩名見證人，則不可以是受益人，「遺善最樂」安排服務時亦會提供，可以是律師及律師樓職員等。
4. 遺囑何時會失效？
如日後立了新的遺囑，舊遺囑就會失效，處理亦很簡單，只要銷毁正本就可以。黎曉洋說立遺囑的過程中，律師樓會影印一份副本，正本由本人保管，她為每個參加者都準備了一個文件夾，內附一張待辦清單，提醒參加者回家要將正本妥善存放，亦有一封交給執行人的感謝信，可告知遺囑存放位置。而李明德一般會提醒立遺囑者，如未婚的話，遺囑一結婚便告無效，「當然有例外情况，也有人特意婚前才來立遺囑，寫明已考慮即將的婚姻，若非，大部分情况結婚就要再立過」。他也建議定期檢視遺囑，因為資產狀况、與身邊人的關係會隨時間改變，可因應變化，如有了子女、買了樓，再修改或重訂遺囑。
捐給名單上機構
也可「搭單」心儀組織
「自己寫平安紙或會寫得不清晰，如執行人是共同執行人還是後備執行人？或沒寫到執行人，就好大鑊，到時要搵律師搞，可能要入紙、宣誓證明他／她是可接管的人。另也有例子是寫錯受益人資料，寫錯字、串錯字，律師一定會核對。」黎曉洋說。
義務提供律師服務的李明德在中環的律師樓於2016年創辦，辦遺囑是其中一項業務，他認為「香港是個富裕社會，大部分家庭多少有些財產，（捐遺產）很值得做」，年輕人來立遺囑也不在少數，他記得最年輕是20來歲，不過捐遺產仍屬少見。而在西方，《2020年英國公民社會年鑑》顯示，2017/18年度遺贈佔志願組織來自公眾的收入約16%，而澳洲一個2020調查則指出遺贈佔慈善收入25%。黎培榮曾為香港青年獎勵計劃總幹事，現任香港盲人體育總會行政總裁，從事社福界多年，認為香港的困難是一來機構人手緊絀，對分出人手推行新計劃易卻步；二來機構員工難解答法律問題，即使有人前來查詢捐遺產亦無法處理。「遺善最樂」的營運方式是收取年費，按慈善機構的年度行政開支劃分其規模來收費，介乎$6000至$42,000，除了被列入捐贈名單之外，他們還會為機構舉辦法律講座、製作遺贈網頁等，這些工作都由父女倆包辦。
現時「遺善最樂」合作機構包括紅十字會、無國界醫生、突破、阿棍屋等30多個組織，參與遺贈者最低門檻是在遺囑上向名單上的機構捐贈1萬元，在這1萬元以外可再「搭單」捐給其他不在名單的機構。黎曉洋說：「去年2、3月已有機構加入，直至9月有國際遺贈日，覺得很值得呼籲，於是開facebook page，一個傳一個，很短時間就突然滾大了。」至去年底，共410人登記，訂立了91份遺囑，男女比例約2：8，她對此不意外，因為與外國數據相若，不過沒想到平均年齡是49歲，比她想像中年輕，最大是94歲，最小33歲。「有個女仔捐了給20幾間機構，她很了解這些機構，香港人是很有自己想法的，從來別想叫他們捐給誰。我們不會作建議，你列出來，我們就幫你寫落遺囑。」去年「遺善最樂」錄得遺贈額1.4億，她受訪時更新現已達約1.7億。
疫情下，多了人立遺囑？
疫情下立遺囑會否特別多？李明德說幾個月前做過遺囑，「有段時間人們對打疫苗很擔心，我真的遇過立了遺囑才打針的人」。黎曉洋亦說曾有人查詢，「可否安排快少少做，因為公司要我打針」，「我們不會用此去sell，只是很多人對於現在的世界很多事不清楚、不確定，寧願少一件事擔心，安頓好再去面對，甚至有離港的人都會來立遺囑才走」。
遺贈者有打算在去世後把市值千萬元物業捐出去的，不過並非人人都是大富翁，根耀與Mouse、Ruby談及立遺囑的心路歷程時，表面是談財產，說出來卻是他們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
//根耀（68歲）// 送走了太太 Update遺囑給子女身教
受訪前的那個早上，他去了拜祭老伴。「我做了30多年公務員。」他說起60歲退休那年，已有立遺囑打算，太太比他小1歲，「我等埋她退休，就一齊去立了兩張遺囑，我走了（遺產）歸她，她都走了，就平分給3個仔女；如果她先走也全歸我，我走了就歸仔女」。這樣就心安理得享受退休生活，「雖然不是很有錢，慳慳地過埋下半生啦」。然而2019年12月1日，他還記得很清晰：「太太確診腸癌四期，那一刻很難接受。我預計她不久於人世，盡力陪伴她，說起也很難過……」他憶起那段日子仍會哽咽，「我立定決心照顧她，學買餸學煮飯，堅持每晚兩餸一湯，好彩有那16個月，她走了之後，我就懂得照顧自己」。
處理亡妻遺產繁複 辦妥遺產無憂
太太去年4月離開後，他去領遺產：「錢是不多，也要去領，但要去高等法院或民政事務署搞很多手續，又要去銀行搞手續，這個過程中我體會到處理遺產也不是簡單的事，如果我將來走了，某程度上會給子女負累，所以就update遺囑。」他在網上搜尋到立遺囑捐遺產的免費服務：「其實願意捐遺產，哪會在乎千多元的律師費？」他當時問可否搬了家再立遺囑，「在家會觸景生情，我一個人住，仔女都長大了，有自己的家，家中每件事、每件物品與太太有關，後來拍板在年尾搬進新居，遺產物業也有改變」。
他選了3間機構作遺贈，包括太太臨終住進寧養中心所屬機構善寧會，讓他們疫情之下毋須如在醫院被分隔，及減輕他照顧太太的重擔，可好好道別；提供喪親輔導的贐明會；以及協助他主持太太安息禮的教會。而在簽署遺囑前，他特意把子女約出來，交代遺產由他們平分及部分捐出的決定，「兒子說唔好講到你就嚟死咁先得㗎，我話不是呀，我其實很開放，不是想着快要死，而是很積極地想完成這些事之後，安安樂樂過餘下的日子」。
他談遺囑可以很坦然，「身邊都有親友很忌諱，但我唔驚，30幾年來我照顧爸爸、媽媽，送他們走，第三個送我太太走，我不會忌諱，這不單是一份遺囑咁簡單，處理好人生之後的事，這是身教，也告訴他們，爸爸如何對待這個社會，對待幫過我們的人」。
//Mouse（45歲）、Ruby（35歲）// 給伴侶家人留個錢 免遺憾
Mouse說：「我幾年前開始做生死教育的義工，有次講座認識了陳曉蕾，覺得她好勁好型，封了她做偶像。」她與Ruby這一對選擇捐給關注人口高齡化及提供支援的機構大銀。Mouse早想立遺囑，「家中父母分開了，所以我21歲左右就搬出來住，那時不斷買保險，又開始儲錢買儲蓄保險，都有想過寫平安紙。10年前左右，因為我有少少情緒病，那時也有物業，就更認真去想過身之後如何處理」。Ruby從事社福服務，「我工作上都會見得多人死了之後，家人可能會有拗撬影響關係，雖然我未必有仔女，但像現在疫情，不知自己會不會有日早死過家人，如果寫定遺囑，起碼讓他們知道我有為他們預備，沒了我供養仍有些錢去生活，讓他們放心。而且沒寫遺囑的話，又沒有什麼留給另一半，會覺得遺憾」。
小狗逝世 更想捐款動保組織
Mouse說還是回到「老套」話題，「現在的社會還不是那麼承認我們的關係，我不像其他人可勇敢地帶她出街，介紹她是我的另一半，所以有些事如果可為她做，我想囉」。另外二人養的小狗逝世不久，「我當初問可否捐給動物機構，但當時只有某協會可捐，我不太想，就先捐給大銀，也問了黎律師一個很尷尬的問題，說現在我沒什麼錢，供樓都未供完，是負資產，可否只寫一個很細的銀碼給大銀，將來如果多了錢再修改遺囑？她很令我安心地說，絕對冇問題啦，你隨時改都冇問題」。
年輕的Ruby提及曾考慮簽持久授權書，「他日我若遇上車禍沒意識，不能處理自己的事，可以授權Mouse處理我的資產」。不過體貼的Mouse不同意：「她父母還在，我不想爭這件事做，除非她的父母叫我做，我不想讓她父母感覺Ruby同我一齊就好似乜嘢都畀晒我，冷落了他們。」二人對此未有共識，正好遺囑一事可共同去做。Ruby笑說計劃遺產分配，就像為身邊的人打分數，「多5%、少5%都會想一段時間。也沒想過遺囑會有次選（受益人），如果那個人（首選受益人）不在了，誰可接收遺產，於是又會多想一些在較後位置、但在你身邊都是重要的人」。她認為「這件事趁後生做都幾好，不擔保10年後想法會否有變，起碼這刻做了」。Mouse自嘲一下：「我承認我個人比較灰。」她早早簽好器官捐贈卡、選擇身故後做無言老師：「認真說，我很多年前已跟自己講，當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睡覺之前不想那天有什麼事會令我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