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今年過得有點時空錯置,可能因為世界盃由往年的夏天改到年尾舉行,看完美斯捧盃,竟然便到聖誕節,才令人驚覺一年將盡。世盃放到年尾,也讓人得以暫時忘懷2022年的陰霾。
2022年就在大家猜測俄羅斯會否入侵烏克蘭的懸疑下開始,而又在大家猜測嚴冬究竟會如何左右戰事下結束。2021年11月,衛星圖顯示大批俄軍壓境;美國警告俄羅斯一旦入侵將受制裁;到了12月,普京對西方開出一系列安全條件;2022年1月美國總統拜登向烏克蘭承諾一旦俄羅斯入侵將作「堅決回應」。雖然如此,大多數評論家以至不少烏克蘭人都不相信普京真的會入侵。為什麼?因為入侵對俄羅斯沒有半點好處,而俄羅斯早已把握烏克蘭及西方的弱點,維持現狀並在烏克蘭東部透過代理人不停滋擾烏克蘭才是上策。普京自1999年上台以來向來精明,怎會打沒把握的仗?但普京終究不是只會從過去模式學習的人工智能,2月24日出其不意宣布對烏克蘭採取所謂「特別軍事行動」,揮軍入侵。
二戰後,全球雖然仍不時發生小規模武裝衝突,但數據顯示,主要國家之間的軍事衝突近年已變得罕有。The Correlates of War Project記錄了自1816年國與國之間戰爭的數據,其數據顯示,戰爭(即每年至少造成1000人死亡的國與國之間的衝突)其實已變得愈來愈少。普京揮軍入侵烏克蘭卻打破了自二戰以來的相對和平時期。
戰事發展似顯示 侵烏是糟透決定
戰爭爆發後,不少評論都估計俄羅斯這大國很快完全壓倒烏克蘭,豈料烏克蘭跟俄羅斯卻拉成均勢,戰事雖然嚴重破壞烏克蘭基建,但深陷泥沼的俄軍損兵折將,完全將俄軍的虛有其表表露無遺,也顯示俄國情報之不濟。普京入侵究竟是理性的計算還是非理性的決定?戰事的發展亦似乎顯示這是糟透的決定。這不期然令人想起普京早年的訪談式自傳《第一人稱》的結尾。記者問普京有沒有做過蠢事,他憶述,大學時代駕車載着武術教練前往訓練營,一架載着乾草的貨車迎面而來,他駛近貨車伸手拔貨車上的乾草,結果險些「炒車」,教練嚇得臉無人色。普京說:「為什麼我會被那架貨車吸引?可能因為乾草香氣。」
「最佳反派」普京 讓澤連斯基大顯身手
因為普京要一圓俄羅斯帝國夢,也要給美國一點顏色看,便傾全國之力入侵烏克蘭。如果說普京的行動出人意表,同樣出人意表的是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烏克蘭的形象在戰前並不討好,政治陷僵局,權力財富也緊握在寡頭手中,政客及官員每每只是為寡頭服務,可以說是烏煙瘴氣。2021年9月歐洲審計法院(European Court of Auditor, EUA)還發表了一份報告,說烏克蘭仍然有系統性貪污嚴重,歐盟20多年來支持烏克蘭改革並未見效。貪污亦是歐盟及北約一直拒絕烏克蘭加入的表面理由之一。不過,一場戰爭卻完全將這倒轉了。本來被看扁的澤連斯基在社交媒體上長袖善舞,又不停透過視像在各國及國際機構致辭,最近更親身赴華盛頓跟拜登會面,爭取輿論支持及西方軍援。
澤連斯基本身是演員,沒有從政經驗,曾經主演一名當上總統的教師,然後戲假成真,打着反貪污的旗號真的在2019年以73%得票率當上總統。一些評論很看不起他,嘲他「只不過是戲子」,而他上任之初的表現亦的確乏善足陳。但演員要發揮還需要一個合適的舞台、合適的對手。普京這個定義了「威權主義年代」的領袖可以說是最佳反派,讓澤連斯基大顯身手。
說到「戲子救國」,名導劉別謙(Ernst Lubitsch)1942年的電影To Be or Not To Be是經典。波蘭華沙一間劇院內一班演員都是自大狂,男女主角自然覺得自己演技最好,就算是二打六都一心想着如何爭取曝光機會,務求在舞台上接受觀眾掌聲。納粹德國入侵波蘭後,這班演員眼見德軍如何蹂躪波蘭,都悲憤莫名。在一次機緣巧合下,這群戲子使出看家本領,編排一齣以性命作賭注的劇本,以逼真演技及臨場應變,愚弄納粹官員,偷走波蘭地下反抗軍名單,更駕走希特勒的專機。
強人時代末路? 和平歲月告終?
澤連斯基跟烏克蘭在面對俄羅斯入侵同樣表現出勇氣和智謀,大顯身手,反而俄羅斯則顯得狼狽不堪。不過,俄烏都為這場戰爭付上沉重代價,美國官員11月估計,俄烏兩軍分別各有10萬士兵陣亡或受傷,4萬平民在戰爭中死亡。《金融時報》首席外交事務評論員拉赫曼(Gideon Rachman)今年4月出版了The Age of Strongman一書,把普京1999年12月31日宣誓就任總統視為「強人時代」的開始,2000年後,多國都有以強人姿態的領袖崛起,例如匈牙利總理歐爾班、菲律賓前總統杜特爾特、巴西總統博索納羅、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等。普京在過去20年都是威權主義領袖的象徵,也成為一代威權主義領袖所崇拜的偶像。普京的民族主義措辭,以及對「政治正確」的蔑視,都贏得他們的尊崇。威權主義的治理模式曾一度威脅西方自由主義,連美國前總統特朗普也對普京推崇備至,在他演繹下,普京沒有什麼問題,因為西方也同樣劣迹斑斑,誰也不比誰高尚。
烏克蘭頑強抵抗,令普京的英明形象大損,這是否標誌着強人時代之末路?無獨有偶,幾個強人今年都似乎過得不好:崇拜普京的特朗普沒有如願在中期選舉展現魔法;巴西總統博索納羅競逐連任失敗,這些都給人一點慰藉。自由主義民主制度雖然有不少缺點,諸如政治癱瘓、議而不決,令治理出現問題(今年英國極短時間內出現兩位新首相便是一例),但當一個強人自以為是拿整個國家作賭注,卻沒有人可以制衡,舉國只能眼巴巴看着強人的狂妄然後為他埋單。普京侵烏似乎是極好的教訓。但現實畢竟不是電影,其他強人究竟會從烏克蘭戰爭中得出什麼教訓?烏克蘭戰爭到底是令威權主義幻想告終,還是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為二戰後相對長久的和平歲月畫上句號?
煩惱如何安身立命 路仍要走下去
烏克蘭戰事仍然未完結,世人對烏克蘭的喝彩能否化成實質效果,仍然是2023年一大懸念。但可以肯定的是,世界已經不一樣。早幾年開始的去全球化仍然繼續,烏克蘭戰爭沒有令全球大團結,反而在中美角力的背景下加速碎片化。2022年難過,2023年大概也不會好了哪裏。如何在亂世中安身立命,已成為不少人的煩惱,尤其是我們這代成長於全球化的一代。不過,路仍然要走下去。正如澤連斯基今年3月在英國國會演說所言:「我們現在的問題是To be or not to be。我可以給你們肯定的答案:肯定是To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