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假設我和你許久未見,而我終於能去探望你了,在約好的那天,你在某處等着我、手裏捧着一束花,然後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是最簡單又最隆重的儀式,它普通得人人可以做到,用來慶祝我們的生活恢復正常。
1月8日通關那天,深圳福田和深圳灣口岸外有很多手拿花束的人。一早等候在此的記者們,最想拍到這些煽情的畫面。於是凡是見到拿花的人,先上前八卦一番:你是在等哪位呢?你和他(她)多久沒見?當你見到他(她)第一句話想說什麼?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嗎?他(她)會在這邊待多久……
這些拿花的人,等的未必是人生另一半,也有孫女等候外公外婆,有妹妹盼着姊姊,有寵物懷念着主人,也有人在等舊同學、老朋友。不僅如此,還有疫情中出生的小寶寶被抱在懷裏第一次過關,他們眨着大眼睛,還沒真正明白分離和團圓的意義,預約、排隊等旅途麻煩也似乎與他們無關,探親之餘,他們更是在探索新的世界。
通關前一天,我去了羅湖口岸。從深圳火車站走向口岸大樓那條通道,靜得成了小朋友踩滑板和單車的練習場,他們繞着柱子飛馳、追逐,旁邊沒有人拖着大袋、拉着小車,沒有人在吆喝「收煙、收奶粉」,沒有乞兒拿着微信收款二維碼找人施捨,更沒有各類詐騙犯想找你「借錢應急」。附近的行人隧道滿地垃圾,兩側的廣告燈箱全部空白,茶餐廳和快遞店統統歇業,過往廣告鋪天蓋地的「愛X健」牙科診所亦大門緊密,只剩下幾間小士多,向寥寥無幾的過路行人提供飲品。這曾是中國內地旅客數最大的陸路口岸(也是香港最繁忙的口岸),大概正也因為人太多,沒安排到首階段通關——有些人正是怕人太多,忽然重開,反而受不了。
「極度方便」變「極度不便」 再到邁向復「常」
改革開放初期,深圳有句口號叫做「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句話放到現在也不假。疫情前,深圳為了傍着香港「同城化」,盡可能拉攏香港來客,一出關就有鴛鴦奶茶有電話卡賣,有水療按摩KTV夜總會,只要能做到港人生意,要多方便有多方便。香港人似乎走遠點都嫌麻煩,商務客恨不得在羅湖香格里拉傾完數就動身返港,曾經繁華的「三沙一水」(上沙、下沙、沙嘴、水圍)「二奶村」也都在口岸附近興起。如今再去水圍,的士司機問:是不是那個吃飯的地方?原來這裏建了一條美食街,食肆數量之多,遠超周邊居民消費規模,可見很多人專程入水圍吃飯,已經形成消費氛圍,大概也是拜港人所賜。
香港也有類似情形,例如上水的藥房超市,正是為節約內地「自由行」的腳骨力。香港的海洋公園和迪士尼,總有那麼一些時段要開通普通話服務,給祖國花朵們營造最熟悉的語言環境。跨境大巴直達旺角,無處不在的找換店,遍地開花的支付寶和微信二維碼,只要能收到你的錢,什麼支付渠道都可以開通。
兩地之間彼此提供的這種「極度方便」,被突如其來的封關活生生打斷,而且一斷就是3年。本來也不能算是零往來,3年間仍有不少旅客頂着隔離之苦照樣過關,大概對他們來說,成本再高也必須付。但對於老人家、小嬰兒,或者年假抵不上檢疫日數的打工仔,封關就是一道踰越不了的高牆——由「極度方便」,變了「極度不方便」。
如今生活終於在向「正常」邁進。高鐵甫一開通,多日網上票就售罄,說明不少人對「正常」渴望已久。這個農曆新年,相信不少兩地家庭終得團聚。或者在不久的將來,48小時核酸檢測、名額預約也都會取消,羅湖、皇崗兩大口岸恢復通行,西九龍高鐵可以直達北京上海(甚至更多地方),到那時,自由行逛街購物、水貨客迫爆北區的「正常」也要回來了。
還有什麼?還有遊客和景點的重逢,港商與工廠的重逢,保險經紀和客戶的重逢,跨境學童與老師同學們的重逢,慈善團體與受助者的重逢。或者有一部分人,並不介意別離,對團不團圓更無所謂,寧願「眼不見為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既有口岸的鮮花與擁抱,也有鍵盤戰士的冷言冷語,若問我想看哪個,我當然想看人間真情。
香港還是中國通向世界之窗
那天在深圳灣,有很多人一看就是海外留學生,氣質就是「讀番書的」,行李特別多,走在人群中非常顯眼。因為疫情導致內地國際航班削減,他們只能取道香港,過了關之後還要轉高鐵轉飛機轉車,才能回到家中。如果航班一直不恢復,他們過完新年很可能也要原路返回,從香港再飛到外國。改革開放前,香港就是中國通向世界的窗口,沒想到今天還是這樣。當我們思考內地與香港的關係,不應只想到羅湖東門和福田書城,不應只想到廣州天河和東莞虎門,而是整個中國內地,正在通過香港與世界連接;反之,香港若不能與內地相連,對世界也無意義。
有朋友問我:你回香港嗎?你回去換身分證嗎?你為什麼不回香港打疫苗?同事也問:你返公司嗎?返來開會嗎?……呀,我這才想起,身分證還是舊款,早就過了換領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