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年一屆的Art Basel如期而至,各大畫廊渾身解數,奪人眼球。除了規模比去年大(比去年多65家,24家首次參展)、政府更大力推廣,更多的是延續往年的手法,只是在程度上更甚,如同之前是紅,現在是鮮紅;之前是大,現在是超大。但這只是視覺上刺激,而不是思維上突破,也就是缺乏想像力。整體而言,很少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覺,這其實是整個藝術界共同面對的困境:溫溫吞吞,沒有什麼大缺陷,但無論是作品,還是態度、觀點,都缺乏力量。
與令人亢奮的大型裝置或明星畫家的最新作品相比,在3樓角落裏展示的莫蘭迪顯得與眾不同,它低調、安靜,彷彿寵辱不驚的老者,閱盡人間春秋。雖然過了幾十年,但其散發出來的藝術氣息絲毫不比其他畫廊的新作品弱。反而經受得住時間的考驗,不得不讓人反思現代與傳統的關係是什麼?或現代性是否只是幻象?
與此同時,在香港故宮「從波提切利到梵高」展覽展出的拉斐爾、提香、卡拉瓦喬、倫勃朗、莫內、梵高等人的作品,與Art Basel比較會發現,那個時代重視的不是形式上的創新,幾百年都在延續繪畫這門老手藝,而是更關心如何在有限的媒介內傳遞自己的思想、情感與個性,形式上很舊,但背後的思想、情感與個性則每件都忠實於當下。而當代藝術則特別忌諱與過去相同,但如果深究會發現,忌諱的往往只是表面的形式。
關於什麼是新?什麼是舊?什麼是不同?什麼是相同?齊克果說得最好,他說「新不是不同,不同是與現有的東西構成差異,但凡是能夠識別的差異,肯定不是新的。因為真正的新,是超越識別的」。
一語中的。當下藝術現狀,整體而言,儘管形式上五花八門,但思想上卻高度一致,儘管媒介上無所不用其極,但個性上卻只是面子工程。就像網絡上流行的評論,以為染個頭髮、紋個身就是個性。之所以出現這種狀况,是因為藝術從業者都在可以識別的範疇內做文章。這樣做出來的新並不是真的新,只是與現有的不同而已。也就是不是發自內心,而是從理智上做邏輯的推進,上文是A,下文就是B,上文是黑,下文就是淺黑。於是近100年來,從抽象主義到達達主義,從普普藝術到概念藝術,與其說是藝術的需求,不如說是理論、邏輯的需求。就像每隔幾年就炒一次的題材股,從互聯網到新能源,到近期的AI,一個個流派應約而至,一種種形式接踵而來。這種不同是非常廉價的,也是儘管藝術品成交額屢創新高,畫廊博覽會櫛比鱗次,但從整個人類文明發展的角度看,這是個平庸的時代的原因。
而在平庸的時代,最常見的是,做大多數人都認同的,萬一輸了,大家一起輸。這其實是一種苟且。回到齊克果的邏輯,如何做出超越識別的東西?這恰恰不需要向前看,不需要放眼全球,而是像里爾克說的,「請你走向你的內心。只要是從內心深處產生的東西,你一定不會再想問別人,這是不是好東西。因為它是從必要裏產生的」。所以,這不是一個選擇題,考驗的不是你的智慧,而是你的真誠與勇氣。甚至當你絞盡腦汁的時候,你就已經掉入了藝術的陷阱。因為藝術是不需要選擇,它只需要真誠的面對內心。
文:馬玉江
(藝術家,主要作品有《母與子》、Heavy is the night 偶以筆名「末之齋」發表藝術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