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產球證執法奧運七欖 靠3份兼職撐起吹哨夢

文章日期:2024年08月03日

【明報專訊】奧運女子七人欖球賽程第一日,法蘭西體育場(Stade de France)坐滿66,000觀眾,創下女欖賽事入場人數紀錄。在加拿大與斐濟球迷的歡呼聲下,陳頌豪步入體育場,他環顧賽場一周,深呼吸一下,抱起欖球跑過紫色賽道。嗶——的一聲響起,球賽開始,陳頌豪正式成為全港首名在奧運七人欖球項目執法的華人男子球證。

在球員時代,香港大球場是陳頌豪夢想的最高舞台,從掃桿埔走到巴黎,他直言從沒想過從球員轉型成為球證,更力壓其他出身於欖球強國的球證,在奧運銅牌戰中擔任主球證。旁人看來愈走愈順,他卻愈走愈迷惘。奧運之後,回歸日常。這個靠3份兼職撐起的「興趣」,還可以走多遠呢?

初登奧運舞台後翌日,記者致電身在巴黎的陳頌豪,問他步入法蘭西體育場後,雙手叉腰,環顧場內一周時,腦海中正思考什麼?「我想為自己留下回憶,我們比賽開始後未必有時間可看周邊環境,感受場地,當下是唯一的機會。」運動場上的紫色跑道,觀眾席爆滿的人潮,他將這些可一不可再的畫面烙印在腦海中。當日席上有逾6萬名觀眾,是他當球證以來主持的賽事中最大型一場,他說比起緊張,更多的是興奮。為期3日的女子七人欖球賽,他以主球證身分上場4次,最後以美國對澳洲的銅牌戰,為他的奧運之旅畫上句號。

因傷掛靴轉型 首「吹」即想放棄

31歲的陳頌豪,大學時代是嶺南大學欖球隊長,畢業後曾效力天水圍欖球會。自言從球員時期已習慣經常跟球證打交道,「禮貌地問球證問題」,教練建議他上球證班了解球例;後來因右手尾指骨折與移位,無奈掛靴。當時有球證經理邀請他嘗試轉型成為球證,開展欖球的第二生涯。

不過第一次落場執法後,他直言毫不喜歡。「我很記得第一場比賽完結後,我連衣服都未換,就打給球證經理說不吹了,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東西!」新手上場本來已經緊張,剛好該仗有一些裁決惹來爭議,球隊教練從老遠跑過來投訴,雖然事後證實他的裁決正確,卻留下很差的體驗。「我喜歡欖球的其中一個原因,是享受隊友在旁的感覺。比起足球有C朗、籃球有LeBron James,(一個出眾的球員)可掌控全場,但欖球很難做到,基本上一被攔截,就要放波,一定要有隊友幫忙」,可是初期在低水平賽事中執法,每場只有一名球證,一個人上場,一個人離開,氣氛與以前熱血熱鬧的團隊環境相去甚遠。

執法表現、體能佳 躋身巴奧舞台

他給自己一年時間嘗試,從本地聯賽起步,未夠半年就有機會到海外執法,到過關島、斐濟、南非、西班牙等地,開始找到滿足感,「如果我繼續捱上去,可能真的去到一些我打波都去不到的地方」。他如願地走向更高水平的賽事,好像亞洲七欖系列賽、七欖挑戰者系列賽、奧運外圍賽、迪拜邀請賽等。舞台一個比一個大,選手對壘水平一隊比一隊高。

憑着在大賽維持高水平的執法表現,陳頌豪在2021年獲選為世界系列賽的主球證。執法世界系列賽是晉身奧運球證的關鍵,過程可謂過五關斬六將。國際欖球理事會每4年便為男女子組賽事各挑選20多名新球證,透過在世界系列賽的執法表現、體能成績等淘汰一半人,組成今屆奧運最終23人球證名單,他直言箇中壓力頗大。直到今年5月,他落實獲得奧運入場券後,才鬆一口氣,「付出後,好似終於有些回報」,一身黝黑膚色的他說。

「華人球證面對較多質疑」

在香港無論是運動員抑或裁判,走上世界舞台一點不易,尤其在洋人主導的欖球世界,更是難上加難。陳頌豪不諱言華人球證的身分的確會面對較多質疑,即使在香港亦然,尤其他在執法本地最高水平的第一級別賽事初期,參與的95%以上球員都是外籍人士,「他們覺得亞洲人或者香港人,未必了解這門(源自)外國的運動,因此需要時間建立他們的信心,用時間和行動證明,我能夠控制球賽、懂得球例」。

大抵沒有多少人可到國際賽事執法,因此也沒人知道當球證這條路可走多遠,他初期轉做球證時其實也不被看好,「很多人認為香港欖球屬水平較低的第三線(tier 3),球證發展空間不大,甚至不會做到決賽球證,因為一些欖球強國的球證,他們接觸的欖球水平較高,執法質素自然較好,未必需要我」。巴黎奧運的23人球證名單中,較多都來自澳洲、新西蘭、英國等欖球強國,但他認為來自二三線地區的球證,其實水平不差,只是缺少機會和經驗。今次他這個「港產球證」走入奧運,證明即使並非來自欖球強國,仍有能力在高水平的賽事中執法,「這可說是突破了一些限制,幸運地(之前)還吹過幾場決賽,希望一些想成為球證的人不要被別人框住,以為來自香港,就不可以走得更高」。

收入不穩 奧運後考慮「球證止步」

訪問至此,這明明是一個熱血的追夢故事,為何卻慢慢變調?

問他奧運後的目標,本來一直說話直腸直肚、不轉彎抹角的陳頌豪,第一次顯得猶豫,「完成奧運後,是時候認真想一想,究竟是否現在就結束?」以為奧運為他打開大門,迎來更好機會,他卻考慮是否是時候「球證止步」。他坦言這個想法已纏繞他好幾年,「我想這8年來只有我一個人這樣傻,辭去3份全職,找3份兼職來支持(球證)興趣」,他苦笑道。

縱使執法過不少國際賽事,甚至整個月都在海外執法,只有4日留港,在國際舞台打響名堂,但因本地欖球球證尚未職業化,他每月只有欖總幾千元的球證津貼,為了維持生計,還要兼職教欖球和賣保險。他說做球證除了執法,其餘時間還要操體能、檢討執法表現、討論賽例等,生活忙得不可開交。即使有機會執法國際賽,主辦機構會資助機票、住宿,並發放一筆約5位數的津貼,「但以平均12個月計算,完全不夠維持生計,亦無法保證一年有幾多次到海外執法的機會」。收入不穩定的問題一直困擾他,直到現在還未找到最理想的方法來兼顧。

陳頌豪前後做過3份全職工作,但因不時需到國際賽執法,僱主很難容許他經常告假,最後他唯有辭工。他試過在一體育總會工作,完成份內工作後,他提出請假兩星期到海外執法國際賽,甚至放無薪假亦不介意,卻被總會拒絕,要求他一是辭職,一是放棄到海外執法,最後陳頌豪選擇遞信,至今仍沒後悔,「如果當年沒有放棄那3份全職工作,我都幾肯定自己不會走到現在這麼遠,因為根本不可能到外地比賽執法,不會得到經驗,就不會被人看見」。相比外國有全職球證制度,支持球證職業化,在香港要成為球證,似乎只能選擇燃燒熱情,換取可以走得更高更遠。

三十而立,大部分同齡人有一份正職,只有陳頌豪仍在現實與理想中掙扎浮沉,「除了欖球,我好像沒有其他工作技能;如果我到現在31歲,再不發展其他事業,好似太遲了」。其實奧運之後,他還有新的渴求,希望在奧運舞台更上一層樓,只是他不敢肯定,這條路還可走幾遠。●

文:張淑媚

編輯:梁小玲

美術:謝偉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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