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1935年，作家川端康成撰寫《雪國》，用文字將世人目光帶向日本新潟縣，身臨其境感受淒美愛情故事，「雪國」風光令萬千遊客心馳神往。然而到了戰後經濟成長期，由於人口外流、高齡化、棄耕地等，新潟南部「越後妻有」地區逐漸荒廢，「雪國」田園牧歌式的生活，被高速發展的經濟遠遠拋下。為重振因現代化而衰退的農業地區，越後妻有自2000年起舉行三年一度的大地藝術祭，希望以農田為舞台，用藝術的力量，將人與自然重新連接。
「越後妻有」由日本古地名「越後國、妻有庄」組成，即現今新潟縣南部十日町市和津南町一帶，是被大自然包圍的山間農村聚落。在6年前舉行的第7屆大地藝術祭，當地廢屋搖身一變，掛上霓虹燈牌，成為「香港部屋」，自此，香港故事在3000公里外的雪國津南上演。今年，香港藝術家曾敏富和譚若蘭帶來作品《一樣不一樣》，希望引起觀眾思考：「同一片天空下的我們，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
「我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山和雪，延綿而望不到盡頭。但當地村民卻說，今年雪少了許多，以往積雪兩三米都『閒閒哋』。」在譚若蘭的回憶裏，她初次到訪津南，便被當地自然風光震撼。人的生活仰仗自然，是藝術家對當地的第一印象，亦是津南與香港最大的不一樣。
津南早晨漸變香港夜色
在津南，延綿的群山圍住村落，村民生活隨四季而動，5月種稻插秧，7月作物生長，冬季落雪，萬物沉寂，只能獨坐山中，靜候春天來臨。時間在這裏變得很慢，一日之計全部依靠日出日落，「所有人都跟着時令生活」。而在香港，亞熱帶氣候模糊了季節邊界，高樓大廈燈火長明，日出日落對城市影響微不足道，置身其中，時間飛速流動，人人步履匆匆，將自然拋在腦後。
藝術家以此為靈感，將展廳變成大型放映廳，投影出在津南和香港拍攝共8分鐘的錄像。抬頭看，展廳變成津南的天空，觀眾坐在地板上，可以望見津南的早晨，太陽從東側升起，天空由粉紅變成藍色，再伴隨西沉的太陽逐漸暗淡。等到天色變深，畫面緩慢下移，觀眾視線從天空落回地面，才發現景色已從津南變成香港。黑色夜空之下，香港閃爍着萬家燈火，獅子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日出日落的改變，各個國家的人都會產生共鳴……我們將香港的夜色帶過去，將當地的景色也放進去，所有事物都有一個連接點——那就是自然。沒有什麼可以離開自然。」譚若蘭說。
機械裝置 感受城鄉時間流動
錄像之中，天空不斷變化，時光流逝，日夜交替。錄像之外，展廳中央擺放水泥製成的機械裝置，上面盛滿泥土，形如石磨，又似表盤；各類農具置於其中，在機械驅動下不停旋轉，像是表盤中轉動的指針，推動泥土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迹。譚若蘭分享，裝置中的泥土和農具，都是收集自當地村民；曾敏富補充，水泥製成的底座「好似城市中的石屎」，農具轉動，推動泥土，是在模仿當地村民耕田過程，該項裝置藝術傳達的信息，是無論在城市還是鄉村，時間都不斷流動，只是城市人跟着機械時鐘轉，農民跟着大自然時鐘轉。藝術家製作裝置的過程，就是用城市視角看鄉村時間流動的過程。
兩地集廢紙 創作梯田狀紙山
在展廳另一側，還有一座紙山。藝術家從香港與日本收集辦公室廢紙，將其打碎、過濾，再重新凝固、晾曬。譚若蘭說：「我自己生活中有好多資訊，比如帳單。在打碎的過程中，一切文字都消失了，所有東西都像是被清洗了一次；在製作手造紙的時候，伴隨着流水，紙上又隨機出現了一些紋理，形狀像是山脈。這個過程將生活和自然微妙地結合起來。」藝術家將製成的手造紙放在竹架上，構成紙山。曾敏富表示，紙山的形狀並非豎直，而是高矮不一，「層層疊疊的結構參考了當地梯田的構造，與地理環境相呼應」。在香港用作建築工程棚架的竹，在此處變成山的支架，暗喻城市與自然的連結。
從物料到主題，藝術家的選擇大都與當地自然環境有關。來自城市的觀眾走入津南，在田野與鄉村中，不難感受當地自然痕迹。展廳名叫「香港部屋」，在日語中「部屋」即是房間。那麼，在這個屬於香港的房間裏，藝術家希望展示怎樣的香港？
「我們以為所有人都知道香港在哪裏，其實不是這樣，這個世界很大。當地村民並不知道香港，甚至對日本內陸的城市都並不了解。」曾敏富說，比起展示香港的某個面向，他更希望創造一個與當地村民溝通交流的空間，「（我們）去了解當地人真正的生活，當地人在與我們接觸的過程中，也大概了解『香港人原來是這樣的』」。
回望故鄉 欣賞他方
因此，儘管不熟悉日語，曾敏富與譚若蘭仍用許多時間駐留津南，與村民交流，感受自然環境與當地文化。他們在過程中發現，雖然兩地距離遙遠、生活方式有異，但香港和津南「並不是兩個星球」，在生活細節方面只有小小不同，比如時間、自然的觀念，「大家都有，只是理解不同」。正是這些小小的不同，讓香港人驚歎當地自然風光，也讓當地人對香港夜景讚不絕口。藝術家希望通過是次展覽，讓村民和觀眾透過作品回望自己地方的同時，看見對方文化的珍貴之處。
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2024 — 香港部屋《一樣不一樣》
日期：即日至11月10日（逢周二及三閉館）
地址：日本新潟縣中魚沼郡津南町大字上鄉宮野原29–4（香港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