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話題:為何一波接一波?

文章日期:2020年12月20日

【明報專訊】新冠肺炎疫情快將一周年,原本預計第三波過後回復正常生活的市民又再次期望落空。疫情進入第四波,市民多了怨言:限了聚確診人數還是天天增長,嚴禁社交活動措施是否失靈?這樣的日子還要忍受多久?平心靜氣再看數據,過去差不多一年,香港的抗疫措施其實相當有效。封關後外地傳入個案大減,就算是入冬後的第四波疫情,每天一百個新感染者只有幾個是外來客。政府禁止了大型活動,香港自始至今沒有出現過大規模爆發,連張敬軒演唱會也沒有帶來什麼感染群組。在限聚令下,宗教活動沒有引發疫情。在第三、四波之間的日子,宗教場所是有限度開放的,亦沒有發生問題。在政府的限制處所法例下,娛樂場所沒有發生過新的群組感染。3月份的酒吧群組後,再沒有類似情况出現。

禁不住的人際交往

歸根結柢,疫情沒有完結的主因是新冠病毒實在太過狡猾,傳染性極高,要以社區隔離方法達至「零感染」目標並不容易。人類社會不可能完全禁絕相互往來,只要有人和人交往,傳染性高的新冠病毒便有機可乘,一代一代繼續傳播。就算這星期沒有感染個案,也難保下星期下個月病毒重臨。防控措施所針對的主要是大型活動和社交娛樂,而所謂社交活動只佔市民日常人際交往的一小部分。開派對、去酒吧、聽演唱會等等是社交活動,可以透過場所法規減低接觸病毒機會;其他涉及人際交往的場合還有:上課上班、家居鄰域、日常生活起居等。醫療服務也是傳播病毒的高危場合,安全性可留待專家們推出最嚴謹的感染控制措施。護老院和其他院舍是醫療服務的延伸,住院人士因健康問題亦需要特別關注。

醫療範疇以外的人際交往可以限制下來嗎?上課有危機可以停課,上班不安全可以停工停市,只不過代價大而總不能無限期停止。回到家中安全嗎?有人受到感染不准回家,可行嗎?就算可以,也只限確診之後吧,無症狀的又如何?居所樓下單位住客受到感染,抽氣扇和去水管道也可以將病毒帶到樓上做成感染。到現時為止,因家人感染而令同一居所出現第二代傳播的情况十分普遍,但總算沒有演變為大群組或者大型爆發。每天某些報章公布疫廈名單,表示的是「這裏有感染者」,而並非「此處爆發疫症」。市民日常起居需要乘搭交通工具,理髮、吃飯、購物、健身,不能完全脫離與人交往。香港是一個地少人多又缺乏空間的地方,茶餐廳和快餐店屬於「日常生活起居」的一部分,並非娛樂消閒。顧客用餐只花15至30分鐘,談不上參加什麼社交活動,與歐洲的三四小時一頓晚餐不同。分析從過去二、三、四波的傳播場合,這些日常生活起居場所並非疫症熱點。如果要徹底執行社區隔離政策,除了全面戒嚴外是別無他法。我們承擔得起戒嚴的代價嗎?

源自限聚的「一波波」疫情

社會上的各種人際活動會互相影響,推行限聚措施需要策略性平衡考慮。當禁止甲項活動時,需要思考其對其他乙丙丁活動的影響。如果娛樂活動受到限制,平時短暫停留的地方會因為人數增加而變得高危。「住宿度假(Staycation)」是一個例子:以往離港旅遊的人用新形式在香港的酒店玩樂,如果親朋戚友同時相聚,酒店房間由居所變成社交場合,病毒傳播風險亦大大提高。另一方面,一些運動也因為其他娛樂受限制而變得受歡迎,造就了「跳舞群組」的出現。大部分跳舞活動在室內舉行,與其他舞者和學員在同一環境時間較長,部分場合可能有不熟悉的舞者在一起,防疫意識不一,增加了接觸病毒的危機。有市民埋怨富人無節制娛樂將新冠病毒帶到社區,有專家被訪時更批評部分舞者不願提供接觸人士身分,為追蹤個案增添困難。不過奉勸意見領袖慎言,香港社會已是相當分化,埋怨另一社會階層的人只會增加怨恨,不會減退疫情。這些新群組的出現,其實反映社會上沒有高危人士,只有高危環境。

社區隔離政策有其時間性,要執行等於將會放行,愈嚴厲的禁制將會帶來愈強烈的反彈。這個牛頓定律式的病毒傳播周期,重複又重複在我們眼前出現。今年初香港的第一波和第二波是由外地傳入個案帶動,促使政府通過行政方法和限聚法例控制病毒傳播。疫情在6月受控後,隨後放寬限制後迎來7、8月的第三波;疫情9月受控,而措施放寬後在11月出現第四波。疫情一波接着一波發生,情况和歐洲、日本、韓國等相若,都是和限聚措施有關。換句話說,沒有社交距離限制便不會有波浪式的流行情况。我並不是反對執行限聚措施,而是情况反映新冠疫情一波接一波的必然性。有人認為只要香港的大門能夠做到「滴水不漏」,不容許任何一個感染者踏足,自然阻止了病毒在本地傳播。這個理論是對的,製作模型作為研究課題也十分有趣。不過,病毒測試並非百分百準確,苛刻的入境條例影響社會正常運作,病毒源頭並非單一,嚴謹方案不可能長期執行等等……這些限制都使嚴防輸入無法百分百成功。

第四波和第三波的曲線圖並不一樣,第三波快上快落,第四波每天個案十分平均,但不明源頭的百分比維持三成不變。今天做測試的方式和地點多了,理論上覆蓋率應該比6、7月時的第三波高,漏網之魚應該較少。隨着更多居民在家居鄰域感染病毒,社交娛樂場所感染比重下降,預期更多市民在無明顯接觸史情况下感染病毒。最近有臨牀專家提出嚴重病症的年輕人多了,但從另一角度看:假設實際感染的人數大幅增加,重症年輕人百分比不變,接受檢測和求醫者少,同樣可以解釋這個現象。年輕人覺得自己感染病毒機會低,就算感染,發病兼重症機會更低,不求醫的比率自然高。加上在惡劣的經濟環境下,明知感染而如常生活工作的必然大有人在,高薪的專家和在家工作的公務員可能不易理解這個現象。當官員勸喻市民居家防疫,但疫情在家居出現,減少工作又令收入減少,嚴厲措施自然無法執行。

記得自我防護 忘了公德心

難道我們別無他法,只得硬着頭皮迎戰第五、六、七……波?「零感染」作為終極願景無可厚非,但絕對不是干預目標。全港性的法律和行政指令固然重要,但只能維持整體性的社交距離,不可能減低不同情况下的病毒傳播危機。既然情况會持續一段時間,防控目標需要建基於設立社會新常態,要注意的不只是適當社交距離,還有佩戴口罩,而重點是公德心。人際交往活動種類繁多,不同的病毒傳播環境需要以適應的防禦措施配合。還記得今年1、2月間,香港口罩缺市。專家們無不強調戴口罩的重要性。11月起「跳舞群組」出現,我有點詫異甚少有專家主動建議跳舞時佩戴口罩。 很可惜,仍有不少人以口罩作為防毒面具,自己擔心感染病毒的時候才戴上。戴口罩預防接觸病毒的功效有限,但在同一場「全民」佩戴口罩預防病毒散播的效果肯定不小。兩個人同時佩戴口罩,等於用雙層紙或布物料維持社交距離,在兩三成感染者無症狀的情况有效預防病毒傳播。要口罩發揮應有作用,公德心扮演重要角色,戴口罩是場所的共同需要措施,不因個人喜好而有差別。在娛樂場所,業界對活動環境的認識比官員專家要多,由他們設立的活動場所常規必定最有效,較禁止營業更具持續性。

人際交往是社會不能完全或長時間禁絕的。在疫情嚴峻期間短暫禁制娛樂活動絕對合理,但禁制慣常的生活起居活動並沒有理據支持。到一般食肆用餐是生活起居活動,不是娛樂場所活動,食肆內維持社交距離十分重要,比用發泡膠版隔開座位更衛生,停市並非必要。有些國家如瑞典和加拿大沒有停課,香港的學校在復課期間沒有出現學生感染群組,這些現象至少證明實體上課並非高危活動。由於學生活動形式一般可以預計,適當的社交距離措施和師生全民佩戴口罩是可以保障安全。第四波疫情下,社區長者中心的活動沒有完全停止。這些中心的活動和學生上課相似,絕對有參考價值。不過,復課的政治代價可能太高,沒有人願意承擔責任罷。

說到口罩,傳媒關注的是品質問題。其實除了醫療環境外,一布或一紙阻隔已能發揮不錯的防疫作用。早前政府免費派發同心口罩,我以為專家們會大力推廣,令市民可以安全參與涉及人際交往的活動。由5月到現在,我每次在街上點算也看不見有百分之一的人戴上這個香港口罩。夏天戴上同心口罩確實有點侷促,秋冬戴上相當舒適。設計美觀與否見仁見智。我不太明白為何只大量生產單一款式,減低了它的受歡迎程度。新聞報道外國有口罩加上國旗圖案,更見時裝界設計各式樣口罩配襯衣服,不失為促進持續使用的方法。外科口罩屬於醫療服務,制服隊伍人員執勤佩戴外科口罩實在不倫不類。今年政府兩次派發的同心口罩被冷落十分可惜,更不符合環保原則,最好回收後交給所有議員官員使用。

除了社交距離,在指定環境眾人齊戴口罩是防疫重點,自己有症狀則應該時刻戴上,在家中也是一樣。不少人口罩蓋口不蓋鼻,使戴口罩防疫的意義盡失。當社區爆發感染群組,專家注意抽氣扇和水渠是可以理解,但官員不要忘記提醒市民注意公德心。不少人自我防護意識很高,早晚戴着口罩,但是紙巾口罩用完亂丟,踢門進出公用洗手間,搭電梯用廁紙按樓層鈕後隨手掉到牆角,如廁後快快放下馬桶蓋而不徹底冲水,垃圾沒有包好便扔到屋外……這些都是徹徹實實的「播毒」的行為!不要以為社會缺乏有效防疫方法,此時此刻填補漏洞比等待疫苗還重要。

抗疫不可只靠疫苗

隨着新冠病毒疫苗投產,民間和學者的着眼點轉到「應不應該打?」「有沒有選擇?」這時候,口罩愈來愈少人關心,公德心不在議程上。就算疫苗百分百有效和絕對安全,免疫作用可以維持多久仍是未知之數,要全民接種亦非數星期可以達標。200多年前發明牛痘疫苗,也要到1980年才見證天花絕迹。小兒麻痺症疫苗已面世70年,世衛還未能宣布消滅病毒。人類憑什麼可以這般高傲,以為這支防疫神針可以馬上打退新冠病毒?

文˙李瑞山

美術•胡春煌

編輯•王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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