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不少家庭趁着暑假移民,年長父母則留港或待家人安頓後才過去會合。明愛向晴軒危機專線、長者安居協會近月接獲多宗長者相關求助,大部分是自己留港、擔心無力自理生活的個案,長者安居協會建議移民子女離港前要安排好照顧計劃,例如解決長者預約門診、復康車覆診等。生活轉變對長者造成身心和精神壓力,子女如何在臨行前讓他們釋懷?現今科技發達,移民不像幾十年前般像生離死別,即使分隔兩地,子女也可遙距關心長者,讓他們感受家人從未走遠。
按父母能力 建支援網絡
「很多人移民都是被迫取捨,因下一代讀書,要在上一代與下一代之間取捨,故最重要讓父母不要覺得被遺棄。」香港大學秀圃老年研究中心副總監林一星教授指留港父母的情况大致分為三種:
一˙依賴子女照顧
大小事情如覆診等,平時都由子女幫忙,「能力未必做不到,但已經有子女幫忙,自己沒有好上心。他們有的身體不太好,要靠子女照顧,被遺棄的感覺會較重」。他指這種情况較「嚴峻」,要與接替的照顧者交代清楚,安排日常接送等事宜。
二˙以照顧子孫為生活重心
父母平日最期待的、甚至人生目標就是湊孫或打點兒孫生活,子女移民令他們多出餘暇,頓感失去人生意義,也會因擔心子女外國生活而出現焦慮徵狀。他建議幫父母尋找寄託,例如請父母幫忙看顧其他家人,或參加外面機構的長者義工計劃,讓他們發揮所長。也要助他們建立平衡生活,不能只側重照顧家人,像鼓勵他們行山、耍太極、打羽毛球等,「但不是由得他們忙,不能忽略感情關心,也要保持緊密聯繫」。
三˙平日定期吃飯見面
有的父母會每個星期和兒孫吃飯見面,較為獨立,他形容這情况不似前兩者極端,「用App用得好的話,容易解決」,但提醒要「加大溝通強度,不止是維繫」,像每星期吃飯的就變成隔兩日視像通話,讓父母知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能只是不可以抱下個孫,但損失可控(manageable)」。
林一星指出海外子女個多小時的視像通話未必能及時觀察父母狀態轉變,父母亦會怕子女擔心而隱瞞健康問題,故仍須靠長者身邊人留意健康情况,例如高錕教授就是有朋友發覺他打麻將時反應變慢,鼓勵他做評估才發現患有認知障礙症。所以,他認為須提早聯繫與父母熟稔的親友、鄰居幫忙,鼓勵他們參與社區精神健康中心的活動,從而為長者建立支援網絡,如有初期情緒困擾,可尋找社區非藥物治療,通常不用輪候,也有臨牀研究成效。
情緒影響健康 訂定關顧計劃
子女移民造成的精神壓力,也會引致身體毛病,老人科專科醫生莊麗分享:「有個長者周身和心口都唔舒服,頭暈、手腳痛、胃口差,之前驗過全身都無問題,問問下發現(因為)同最親嘅子女分離,影響身體,病徵全部都從情緒度嚟。」吃藥後雖然情緒改善,身體不適緩減,但尚未能解開對家人的思念。也有不少子女移民的病人天天來以淚洗面,若患有認知障礙症的,視像通話完了,轉頭便忘記兒子在外國。她列出幾種移民子女宜早作安排的生活及健康細節:
覆診:私家、公家有不同流程、服務;有時要抽血、照X光片,回家也要分藥,按時服藥。
記憶力:要經常接觸才會發現這方面的衰退徵兆,如家人不了解長者日常生活情况,可能耽誤治療的黃金時間。
營養不良:有研究發現很多香港長者因飲食選擇,缺乏維他命B及D、纖維、鋅、銅質等,但膽固醇及卡路里則攝取有餘。
理財:很多時由子女幫忙,故不懂處理水電煤及電子預約服務,即使海外子女存生活費給他們,也未必懂得取用。
另外,還有運動量不足令體能轉差和社交減少造成的心理影響等,她引述今年發表的歐洲研究指,比起物質不足,社交不足(social deprivation)對長者的身心及生活質素影響更大。「移民一走就走幾年,要訂定關顧計劃(care plan)。」短期的如確認長者服用藥物的種類、在家中儲備營養食物;長期的則是「平安三寶」,申請長者社區照顧服務券、萬一入院時的緊急聯絡人和文件資料夾等。
子女毋須心掛掛 視像通話「陪診」
離港以後,如何繼續看顧父母生活?遙距照顧可能嗎?註冊社工李偉蕾(阿Lee)及高君姸(Connie)於2019年創辦了慈善機構「安心社」,本來主力提供更換造口袋支援,後來接收了另一陪診組織的服務使用者,近月收到不少離港照顧者的委託,當中以陪診的需求最為殷切:「香港老人真的好多覆診,我認識一個老人家,眼耳口鼻、全身都有覆診。」阿Lee說。Connie指即使長者平日精靈,也可能因為「耳背」而有陪診需要,她見過有弱聽長者去看耳鼻喉科,竟沒有號碼籌提供,要等姑娘叫人名,「公共醫療服務有時令長者很混淆,需要協助」。以下以陪診服務為例,舉出幾個離港子女為父母安排服務時可留意的要項,儘管分隔兩地,照顧者仍可提供細心照料。
一˙開對話群組 「幫眼」覆診過程
隨着科技進步,現在陪診員可以跟家人影像通話,提供診後報告及交代醫囑。他們會與社工、照顧者甚至長者本人開一個手機對話群組,無論等車、上車、到站、會合長者、登記、候診、聽護士和醫生指示……都可一一即時匯報,並在情况許可下拍照給照顧者,有的甚至可以即時和家人視像通話。護理兼陪診員張姑娘(Lilian)記得以前上課,導師會教他們不要看手機,想不到現在竟要「機不離手」:「身在外國的子女全靠我們才能清楚知道狀况,所以每個細節、過程都要跟貼、記低,我好像照顧者的一對眼、一對耳,一定要密切交代,他們才可以放心。」視像通話令子女不用「心掛掛」,可以親自細問詳情,有次她見到長者覆診後跟仔女視頻,也見到仔女放心的笑容。Connie和阿Lee曾經都是照顧者,當時經常掛心長者是否已經到醫院、為什麼陪診員還未到,「多了十幾個(長者打來的)電話,上班的話都好苦惱……我希望推動到用WhatsApp,個個都用是好的」。Connie說。
二˙家人多加囑託 與陪診員溝通
家人不能陪伴左右,自然更加着緊,有的身在外國也幫忙電召的士,有的希望陪診員在長者做完手術後,幫忙用手機打電話讓兩人聊幾句:「如果做完手術後忘記了,他們就少了一個連結。細節好重要的,他們說了一句說話也要上心。」Lilian說,她好像一個信差。Connie強調:「前線員工不能替代(家人的角色),而是傳遞他們的關心。」她提醒照顧者可與陪診員多溝通,囑託他們留意長者的特別需要,例如哪條路容易滑倒、要小心繞開;為長者戴帽、添衣、披上小毛氈;做完小手術要慢慢走,長者便會間接從陪診員的照顧中,感受到家人的關懷,Lilian見過長者術後健步如飛,會出招哄他:「雖然我知道你好精靈,但我都要扶住你啊。」另外,家人為長者安排服務前,需預先跟長者講解服務時間及內容,免得長者憂心,阿Lee說很多長輩都很體貼,害怕浪費家人金錢,或者怕耽誤陪診員時間,她通常會安撫他們,「解釋工作好簡單、好快完成,畢竟要替他做完必須、又帶少少危險的事情,例如替他倒杯熱水」。
三˙與社工「度橋」 令長者有驚喜
照顧者查詢陪診服務時,一般只會告知時段與往返地點,但阿Lee覺得家人可以多想一步,跟服務機構溝通協調:「老人家溝通能力如何、他會不會自己付錢或是要幫他準備零錢、覆診後有沒有地方要去、有什麼要給醫生看或告訴醫生、有什麼興趣……」照顧者可與社工一同「度橋」,思考長者有否其他需要,設計「特別任務」,例如長者胃口不好、沒心情進食,可以安排在陪診後帶長者到附近吃東西。或者有時陪診經開街市,陪長者買點日用品,「呢樣經常發生!因為佢哋難得出開街,特別係坐輪椅嘅長者」。長者喜歡買零食、親自揀臘腸,經過街市、樓下商場展銷會便雙眼發光,即興去買花生糖。雖然去醫院並非什麼開心事,但若果照顧者多花心思,在回程便可以為長者添點歡樂。他們建議家人可主動關心及配合,靈活設計切合父母需要的照顧方案。
移民不等於不孝 勿低估長者適應力
坊間有指移民者只顧下一代,批評這是「遺老」、不孝、一走了之,兩名社工都耍手擰頭,說事情沒有這樣「直線」。Connie說:「我是嬰兒潮出世的60後,那一代即使有人移民了,香港尚有其他兄弟姐妹照顧父母。現在移民的大多是80後,他們父母年紀並不是太大,相信有自己的意願,不是單方面。」正如林一星亦指,很多上一代考慮退休金、醫療、生活習慣、語言等挑戰,未必肯一起移民。阿Lee則說:「我沒印象找我們的(照顧者)有哪個是不孝順,反而是好關心長者,但因為有工作或移民等,真的照顧不來,但不是完全不理會。我成日喺電話度忍唔住讚:『你真係好錫佢。』如果唔錫,一定會覺得我好煩,會話我問咁多做乜。」Connie有時陪長者坐的士覆診,司機知道她是陪診員後,又看看咪表,總會跟長者說:「你屋企人真係好錫你!」長者便開懷綻笑,3人心中有數:這樣找人陪診、安排的士接送,可能較請外傭更花錢。
離別需過程 讓雙方情緒過渡
部分人想像移民子女令留港父母孤獨無靠、更需要傾訴對象,Connie解釋:「這不是移民的問題,好多老人家都喜歡聊天的,試過照顧者、家人、長者都在,都聊個不停。不要有這種預設,人人反應不同。」阿Lee則說很多長者都明白子女何以移民:「思想很開通,情感失落,但未必不接受。」無可否認,很多父母以子女為人生主軸,故離別需要過程,不能像辭職般「一刀切」,要慢慢淡出,讓雙方情緒過渡。林一星指但凡生活轉變像結婚、搬屋、移民都會引發抑鬱、焦慮徵狀,很多人都可以自己或靠支援網絡處理;莊麗認為不應看輕長者適應能力,「大部分都好堅強(tough),慢慢開解都會改善,如果安排好社交、生活各方面,人生可以重拾快樂」。
及早找支援 長者有時間準備
Connie覺得,新聞上見到機場的離愁別緒是一時的情緒反應,照顧者不應只停留在傷感,要及早着手為長者尋找支援。有計劃移民的照顧者預早兩個月找他們,讓長者認識社工、護理員,「起碼子女飛走了,長者都認得這個姑娘,有種熟悉感、可以信賴。這已經是他失落、面對離別的時間,如果突然太多陌生人出出入入,會更難受」。莊麗亦提醒子女要預留時間勸說長者接受服務,「不是找個人來就開門給他,病人都要點時間克服心理障礙」。從社工角度來說,失落離別是進入新階段的過程,Connie認為關係從沒中斷(disconnected),「人生最慘是覺得沒人記掛自己,當有人願意疼愛你,有人被你掛念,仍然有情、有個關係」。她深信這種關係細水長流,不會因距離而割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