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The wild boar, they gather, and when they surround and easy solutions will not be found. (野豬聚集,當它們包圍時,就找不到簡單的解決方案。)」2021年時值野豬傷人個案增加及「殺豬令」實施,香港大學一位教授在城市生態學的課堂上彈着電結他,唱起他為野豬創作的歌Hungry Urban Piggies。港大生物科學學院鑑識保育實驗室的Timothy Bonebrake教授近年研究野生動物的非法貿易,不論是科研還是教學,他強調生態學很有趣而且講求合作,在歌聲伴隨下,讓我們進入他的保育研究世界。
課上唱歌破冰 加強記憶
科學與音樂像鐘擺的兩端,但對Tim這個生物學家而言,音樂是他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父母均為音樂人,Tim雖沒有跟隨雙親的腳步,卻把音樂融入教學。「我發現音樂是課堂上破冰好工具,學生往往會記住我在歌曲中寫的蠢事,是一種有效的記憶方法。」譬如他在歌詞寫道「Pieridae are the yellows(粉蝶科是黃色的)」,學生哼着哼着自然記了起來。
Tim將自創曲放上自己的YouTube頻道,全都是與生態學有關。「人們以為科學非常嚴肅、孤單,但根據我的經驗並非如此。它是非常有趣的活動,而且可以非常社交性(social)。」科學家固有形象是終日埋首實驗室,與實驗樣本單打獨鬥。Tim打破迷思說道,自己無時無刻都在與學生、同事對話、一起解難,科研是充滿互動的協作過程。
團隊合作體現在Tim近日發布的研究,由他與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兩位學者領導的國際團隊透過基因組分析,追尋亞洲市場非法穿山甲貿易來源地。這次研究要從10年前說起,當時Tim人在喀麥隆,正研究昆蟲如何應對氣候變化,一景象引起他注意,「路邊在售賣很多穿山甲,我見過的第一隻就在路邊,活生生的。這讓我很感興趣、很好奇」。
穿山甲防禦時會捲成一團,一旦被發現很容易落入獵人之手,故自古以來是非洲備受歡迎的野味菜式。而廣泛分佈於中非和西非的白腹穿山甲,由於其鱗片被廣泛應用於亞洲傳統醫學,使牠成為全球非法交易最多的哺乳類動物之一。回港後,Tim發現海關不時檢獲大批走私鱗片,來自喀麥隆、尼日利亞等國,「我意識到,嘩,喀麥隆和香港之間存在這種有趣而緊密的聯繫」。然而執法人員只知悉走私鱗片的數量和中轉站,不知道穿山甲實際被捕獵的地點,難以從源頭加強打擊。
與美非合建資料庫
生物學家怎樣幫得上忙?Tim邀請UCLA的Thomas Smith教授合作,第一階段由喀麥隆、尼日利亞、加蓬等國的合作者收集鱗片、血液或組織樣本,再運往UCLA建構參考資料庫。「如果沒有所有的非洲伙伴,我們不可能做得到,因為他們是出去並找到穿山甲和其樣本的人,而那些樣本的收集位置得以記錄在案。」首階段在新冠疫情期間進行,申請進出口許可加上繁複物流考慮,一共耗費3年時間才完成參考資料庫。
第二階段由Tim香港團隊主導,研究人員幸得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和漁護署支持,分析2012年至2018年間643個被海關扣押的鱗片樣本。團隊將樣本與參考資料庫比對,從而找出鱗片真正的來源。他們發現鱗片在運往亞洲之前曾經被多次轉運,而且來源地從2012年集中在西非,到2018年變為源於中非。是次研究應用的基因組技術並非創新,不過Tim相信是首次應用於野生動物的非法貿易之中,期望成果與經驗有助打擊問題。
近年Tim的研究重點落於瀕危物種的非法貿易,主題經常源於親身觀察。「有些東西讓我印象深刻,通常會在腦海停留一段時間,直到出現一個可經測試的假設。」他曾經運用鑑定技術加上野外考察,追蹤本地市場出售的大壁虎(tokay geckos)的原生地。野生動物的保育議題原來近在咫尺,「(研究)大壁虎很有趣,因為牠們在香港交易,但牠們也是香港的原居民」。前文提及穿山甲,事實上香港不止見其鱗片,野外亦有中華穿山甲的蹤影。
香港作為高度城市化的社會,在此研究生態學的意義何在?Tim點出香港的生物多樣性絕不輸蝕,吸引着像他一樣的生態學者。常聽聞這彈丸之地錄得逾250種蝴蝶,即是有幾厲害?「我現時在劍橋,整個英國只有50多種蝴蝶,所以香港的生物多樣性確實令人震驚。」他又再考考記者,香港有多少種飛蛾?「最新估計是2700種,可能還有許多新品種尚未被記錄。」Tim形容這是另一個令人嘖嘖稱奇的事實,「我們的家園有着令人驚歎的生物多樣性,很多人甚至沒有意識到!」
生態健康 人類才健康
來港以前,Tim一直居住在美國加州。他的生態啟蒙來自童年時許多趟國家公園之旅,「我看到很多雀鳥,真的很喜歡鳥類。那是我的初戀」。他出於對動物的喜愛,從小開始思考保育議題,初心是關注氣候變化和熱帶生物多樣性。博士論文以蝴蝶為研究對象,他笑言:「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提到蝴蝶!」人類對於蝴蝶有許多相關知識,而牠們對氣候和氣溫轉變敏感,所以是觀察生物應對氣候變化的理想選擇。
Tim的研究範疇涉獵氣候變化和非法貿易,發現很多物種正面對雙重威脅。以穿山甲為例,雖然非法捕獵的影響較直接,但不代表氣候變化就會放過牠們。此外,他認為兩種威脅均是國際議題,並非單靠香港或個別國家可以應對,各地政府應共同合作。穿山甲研究正是一次跨地域合作的示範,「我們展示了當非洲、亞洲、歐洲和北美的研究人員向同一目標齊心協力,試圖更好地理解非法貿易時,它是多麼有效」。
自2016年起,所有穿山甲均被列為《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最高保護級別附錄Ⅰ中,禁止商業貿易。Tim說現時在喀麥隆,不會重演10年前隨街售賣穿山甲的景象,但非法交易仍在暗處發生。他作為國際自然保育聯盟穿山甲專家小組的成員之一,留意到尤其在過去5年,科學界對於穿山甲的關注有所提升。野生動物交由生物學家研究,一般市民為何要關心?Tim提起「One health」(同一健康)的概念,即是若人類想健康,我們需要確保動物以至整個生態也是健康的。生態之事亦是公共衛生之事,所以他目前與港大公共衛生學院的研究人員開展合作,希望結合兩者專業前進。
港生物多樣性豐富 具科研吸引力
若是想改變現况,參與倡議工作會否比學術領域更直接、更有影響力?Tim坦言經常與學生討論此話題,「如果他們志在帶來影響,那麼是的,絕對是如此。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可以做到,透過政府職位、非政府職位」。他總會鼓勵對氣候變化或生態感興趣的學生,考慮多元出路如商界、甚至是法律界,因為那些領域有重要渠道影響社會。至於他本人熱愛研究和科學,學術工作則比較適合。「我依然會從事政策倡議工作,而且對我來說工作另一重要部分是,我真的很喜歡教學,與學生一起工作。所以,這一切的組合真的非常完美。」
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後兩年,他輾轉在不同研究崗位工作,然後便來到港大開設實驗室,轉眼已是11年。他選擇香港為第二個家,緣起是其妻子大學時來香港交流,從此愛上這個亞洲城市,「(她說)如果這裏有工作機會,我會很樂於在香港生活」。從學者角度出發,他說香港具備很多誘因,包括其生物多樣性、政府對研究的支持以及能力很高的學生。
生態學研究不時要實地蒐集數據,Tim樂於參與其學生的項目,探索香港各處面貌,「對我來說,最有趣的是實際上走出去,觀察這些動物」。他在南丫島居住,閒時會逛逛島上森林。生活中遇上眾多野生動物,哪一種他特別喜歡觀察?「我們有很多蛇,蛇可能是我最喜歡的。」怕蛇的人或會大吃一驚,Tim說蛇是他在南丫島的最愛之一,其實驗室亦有以蛇為主角的研究項目。
Tim在港大教授主修生態學的學生,問起他們選擇這科的原因,大部分人的答案是紀錄片,例如是BBC的自然生態節目。「這對我來說很有趣,並不是自己家園發生的事情真正吸引了他們。」
他的學生約有六成為本地生,被問到本地與非本地學生對於生態的想法有沒有差異,他思忖一會後回答沒有。就算原居地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態啟蒙,他們也是在做同一件事,愛護生態的心一致。Tim目前正值學術休假(Sabbatical),身處劍橋大學的他並無結他作伴。「我很想念它!當我回港時,我會變得非常非常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