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每個人的家中,或多或少都會有幾張明信片。其中承載的,或是移居海外的親屬寄來的思念,或是外出旅行的好友分享的故事,或是獨自到訪外地時寫下的回憶……薄薄的一頁紙,日夜兼程、翻山過海,將遠方的故事帶到身邊。
通草紙畫作「手信」 鮮艷色彩存至今
明信片並不是當代人專屬。19世紀,在廣州,來往於通商口岸的西方人社群中風靡着「通草紙畫」。這些色彩艷麗的小畫片與明信片大小相若、功能相似,題材多為當時南方地區平民的日常生活。許多洋商將通草紙畫作為「手信」帶回西方,以展示東方風情。漂流兩世紀,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將這些流落世界各地的通草紙畫重新帶回中國,集合成冊,出版《A Vibrant Voyage from China 異想中國》,讀者得以穿越百年歲月,一覽當時風貌。
通草紙畫,顧名思義,是繪製在通草紙上的畫。有別於常見的用紙漿製成的紙,通草紙並非多重加工製成,而是由一種叫做通脫木(俗稱通草)的灌木莖髓切割而成。這種樹在中國南方地區十分常見,切割者抽出樹芯,用刀具將樹芯切成薄片,通草紙便製成。聽起來簡單,但受限於通脫木直徑,通草紙通常只有兩三隻手掌大小。
尺寸雖小,通草紙卻是絕佳的繪畫用紙。《異想中國》編輯顧問李麗芳回憶,當她第一次見到通草紙畫時,不由得發出驚歎:「19世紀的畫,為何顏色直到現在仍如此鮮艷?」這使她對這個兩世紀前的畫片產生興趣。原來,由植物製成的通草紙,質地輕軟、顏色潔白,「因為是植物,所以會吸收顏料,並保存在其中」,因此,當水彩滲透到紙中,透過光線,通草紙畫便會呈現出色彩斑斕的效果。
西洋水彩繪製 迎合西方口味
當精緻的通草紙畫遇上廣州——18世紀中旬至1842年《南京條約》簽署前,清政府唯一允許與西方貿易的口岸——專為西方人口味「訂製」的畫作便誕生了。彼時的通草紙畫,大多由本地畫師用西洋水彩繪成,題材囊括從自然風景到市井人文的方方面面。是次《異想中國》將收藏的通草紙畫分為「種茶」、「船舶」、「穿戴」、「刑罰」等7類。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館長文奈爾(Benjamin Meunier)解釋,「畫中繪製的內容,滿足了西方人對清朝的好奇。例如,東方茶葉在西方流行,如果你買回茶葉,還帶回一張繪着茶葉生產過程的畫,那多有趣」。
這些展示東方風情的畫,在當時大受西方人歡迎。據《中國叢報》1835年底的報道顯示,當時在廣州商館區附近,有30家畫室和商店出售通草紙畫,更有西方人將通草紙畫畫師稱作「攝影師的競爭對手」。
雖是中國人繪中國故事,但無論是繪畫風格還是主題,通草紙畫都是為滿足西方顧客興趣,主要受眾亦是來自西方的商人。這會否導致畫師刻意聚焦某些內容,以迎合當時西方人對清人的刻板印象?
「部分通草紙畫,描繪着當時社會的黑暗面——因為當時的西方人認為,中國是一個可怕而危險的地方。」文奈爾說。例如,書中「刑罰」章節,十分詳細地繪製了清政府統治下的「酷刑」,從木棒夾手指的拶刑、攜家帶口的流放,到望而生畏的剝皮抽筋……儘管只是看着畫,心中亦難免升起一陣寒意。
清朝亦見西方場景 「女性也可以受教育」
但在文奈爾看來,與其說這是迎合刻板印象,倒不如說是一種商業行為。「什麼(題材)賣得好,畫師就會畫更多。」而在當時,西方人對東方十分陌生,在購買商品時會用「alien(外星人般)」的眼光,希望將與西方生活截然不同的東方生活寫照帶回去和親友分享。他補充,雖有許多獵奇殘忍內容,但更多的通草紙畫仍是聚焦「相當真實,甚至平淡無奇的城市百態,由生活、工作以至死亡」,比如採茶種稻的農業生產、聽戲觀鳥的閒情雅趣、荔枝蓮藕等特有物產。他認為,這些畫「目的不是宣傳中國,內容也不是帝王將相。不同於政治宣傳,而是一種對日常生活的平實記錄,讓觀眾從中去感受中國」。
記者邀請文奈爾和李麗芳從書中選出最喜歡的畫,兩人不約而同選擇「娛樂」章節中,兩名女子共同看書寫字的畫。畫中,一名女子手執筆,表情認真;另一名女子手拿書,彷彿正在提問,兩人坐在裝潢精緻的書房中,儼然一幕教學場景。文奈爾說,這幅畫令他聯想到大學,「一名導師,一名學生,正在互相學習。這讓西方人看見,原來在西方常見的場景,在清朝中國也已經出現」。李麗芳則在其中看見了女性的身影:「這幅畫反映了在當時,女性也可以讀書、受教育。」
文奈爾認為,《異想中國》並不是一本學術書籍,亦未必可以全面反映當時的社會百態。但在這本裝訂精美、趣味橫生的「coffee table book」中,可以看見許多曾被忽視的歷史。同時,正如英文書名「A Vibrant Voyage from China」,他希望讀者可以與通草紙畫一起,感受這趟從廣州流向世界,再輾轉回到香港的旅程。
《A Vibrant Voyage from China異想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