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雙腳凌空、雙手撐着地板、頭部側貼在地面,這個靜止的畫面定格好幾秒,不是因為按了暫停鍵,這是霹靂舞(Breaking)的定點(freeze)動作。雷健青(Ching)連續示範定點,雙頰漲紅,一旁的工作伙伴Endy打趣說沒見過她這模樣。她說笑回應:「對啊,好久沒做了,快要死了。」霹靂舞今年首被納入巴黎奧運賽事,若這事早在十幾、廿年前能成,說不定雷健青也會想追一追奧運夢。
年少迷霹靂舞 隨音樂跳動
雷健青今年33歲,初接觸霹靂舞是中三、四的時候,記得那時不如現在流行,她是從不同媒體和電視節目認識這個街頭嘻哈文化。當時台灣有個男星「養成」綜藝節目《模范棒棒堂》,出演節目的少年須進行唱歌和跳舞等比賽,他們會使出不同街舞招數進行對決(battle),爭奪「舞林盟主」。當中有位藝名叫敖犬的演出者擅長跳霹靂舞,不難看見他做空翻、雙腳如風車般旋轉的地板動作,架勢十足。健青早在日本嘻哈唱跳組合Lead的音樂影片留意到霹靂舞,影片的歌手跳着富律動的搖滾步(top rock),流暢地銜接排腿(footwork)動作;歌手用手支撐身體,雙腳在空中踩踏,看上去挺有型,讓健青很是好奇。那是facebook剛推出的年代,沒演算法推送的霹靂舞班廣告,健青也是問Google大神,搜索到有人教授霹靂舞,才開始報班了解,自此每周上一堂街舞課。
練舞偶爾被趕 嘆場地少「乜都無」
街舞分不同舞種,有如扯線公仔般活動關節的鎖舞(locking)、震動身體肌肉的機械舞(popping)和像是有電流通過全身般的電流舞(waving)等。雷健青試過不同風格,仍覺得霹靂舞最吸引她,「 因為它除了要感受音樂,舞蹈動作難度較高,覺得富挑戰性」。在外人看來,霹靂舞者常用手支撐身體,或者用頭在地板轉圈,花費不少力氣。記者看健青示範freeze,動作維持幾秒,只覺不易,健青卻沒感覺特別艱辛。健青後來認識一班舞者朋友,不時一起到香港理工大學邵逸夫樓7-Eleven便利店外的室內空地練舞,利用玻璃反光的效果「當有塊鏡去練」。她說香港可以練舞的地方不多,理大算是其中一個,縱然會遭投訴趕走,至少不是完全禁舞。她頓時感慨「那時不用嘟QR code就能進入(理大校園),現在應該不能入去跳舞了」。自2019年反修例運動後,理大加強校園進出管理措施,現時訪客到訪須經校友登記,獲取QR code方能入內。
10多年前,本地霹靂舞者還沒有機會登上奧運舞台,但他們一直在奧運站默默練舞。有時路過近巴士總站的奧運站出口,會見到舞者面對落地玻璃練習。「挺多人在奧運站跳,但偶爾也會被驅趕」,健青甚無奈,她說香港少有公共空間容許舞者開喇叭播歌跳舞,「如果是玩籃球,也能有個籃球場開放給公眾使用」。在這人多樓密的城市,在街上播音樂或被視為噪音滋擾,跳舞則是阻街。因此,健青說幾個舞團通常合租工廠大廈的單位作練習室,一起參賽和表演。滑板是上屆東京奧運新增項目,滑板愛好者能用康文署轄下的滑板場,或希慎廣場的有蓋滑板場等公共空間,但霹靂舞者、甚或一般跳舞愛好者可說是「乜都無」。
推手機程式 評分租場樣樣齊
健青有感練舞場地和街舞比賽的資訊紊亂,化街舞興趣為靈感,在香港都會大學互聯網科技榮譽電腦學學士課程的畢業習作(Final Year Project,FYP)中,以此為題設計應用程式,「既然我有(整App)這個技能,便看看能否做一些事幫到手」。畢業後她不甘心FYP如普通課業般「只是做給自己看」,無人使用,心血最後蒙塵,便與朋友商量,實踐構思,製成手機應用程式Diggin’推出市場,集多功能於一身,供用家預約練舞場地、報名街舞課、觀看網上街舞教學影片和賽事入場登記及計分等。
Diggin’的街舞評分系統有多個模式,例如一些underground(地下)賽事未必細分標準,會採用「海選」模式,記下每位參賽者的得分,篩出部分選手再抽籤繼續對決;有些稱為「cypher」的海選則是霹靂舞者圍圈,一個接一個跳舞,「裁判可能周圍走,覺得誰跳得不錯就選誰」,沒有評分。約3年前,雷健青的團隊為中國香港體育舞蹈總會(DSA)的奧運積分賽設計評分系統,當時參考了世界運動舞蹈總會(WDSF)的評分系統標準。今屆巴黎奧運霹靂舞賽事也按照WDSF的Level A評分系統裁判,分音樂性(musicality)、原創性(originality)、舞蹈詞彙(vocabulary,即動作變化)、技巧(technique)和執行力(execution)5個標準。健青表示,Diggin’ 的評分系統相對彈性,可因應評分範疇,套用不同設定,「可以在後台(backend)改(各範疇佔分)比例」。評分系統在本地、台灣和馬來西亞等地的街舞比賽應用,後來健青經轉介至巴黎奧運方,探討合作的可能,最終雖沒達成合作,但對健青來說是一次好的經驗。
地下賽評分 標準未統一
霹靂舞這嘻哈文化原本屬於街頭,舞步有着強烈的個人風格和自由度,健青稱霹靂舞者常自創舞蹈動作,自行制定招式名。以前活躍於霹靂舞界時,她時會參加比賽,個人賽、2 on 2和4 on 4比拼都試過。健青說有些比賽是男女混合,對女生或有點吃力,「若是比拼動作難度,女生或較為輸蝕,但各人有自己風格。除了難度,也講求音樂感,而女生做柔軟的動作會強一點」。在街舞對決中,常聽說freestyle(即興舞蹈),讓舞者自由發揮,展露他們詮釋音樂的能力,但想不到舞步可以隨性,連評分也可以「隨性」。健青說街舞比賽的評分十分主觀,「因為很有藝術成分」,裁判只會「畀手」,即伸出左手或右手表示支持其中一方勝出。為得出賽果,評判人數一般是單數。
健青表示自霹靂舞獲選入2018年阿根廷青年奧運賽事後,才漸漸採用有系統的評分準則,不過部分地下賽事仍未採用。對霹靂舞運動員來說,沒有評分標準的話,難找出問題改善,「即使輸,也想知道自己輸什麼」;也不可能每次賽事完結都揪着裁判追問,「要追求名次,當然要了解那項運動怎樣評分」。她續以劍擊選手張家朗的奧運金牌戰為例,張的劍擊隊友蔡俊彥在社交平台寫道:「其實最後嗰分,兩位劍手明知裁判鍾意睇腳,都唔用多啲腳,當然滿足唔到裁判,好自然佢就判唔出。」健青說要玩好比賽,自是要跟從賽制。
若想霹靂舞恒常於國際體育賽事亮相,健青認為無論賽制、計分方式,以至整個運動的架構,也要慢慢與其他項目看齊,「否則(其發展)或只能停留在街頭文化的層面」。霹靂舞成為奧運項目,她說是一件好事,就如滑板般多了人認識,「以往聽得最多可能是做藝人才需要跳舞,家長或也不想孩子玩這個活動」。如今多了一個讓大眾願意接觸霹靂舞的契機,「無論出發點為何,是要培養孩子參加國際賽事,還是怎樣也好,至少會更普及,多一些人覺得霹靂舞這運動正面」。健青回想當初學霹靂舞時,家人也不太支持,「始終覺得沒什麼意思(認受性),覺得學業更重要」。
科技公司總監 現專注業務
記者好奇問她,假如10幾年前霹靂舞已是奧運項目,她會否有參加奧運的想法?她毫不猶豫地答「可能會」,學鋼琴能考級,玩柔道有色帶制度,分不同段位晉級,但跳舞沒特定標準,「玩完……咁之後呢?」旁人早已判定健青跳霹靂舞只為興趣,不會發展成專業。
健青是01科技有限公司的技術總監,也是Diggin’ Limited的共同創辦人。她跳舞以外也喜歡IT,現時專注科技公司的業務,沒空檔繼續跳霹靂舞,「IT是我擅長而且做得開心的工作,我想做到一些能幫助別人的solution(解決方案)」。她曾與朋友一起開發供失明人士使用的無障礙手機應用程式「iSEE 」,助失明人士辨認鈔票和閱讀新聞等。
霹靂舞正式成為巴黎奧運項目後,健青發現Diggin’的用戶增加,現約有兩萬人使用,多數用作搜尋街舞比賽詳情,或看街舞教學影片。健青說Diggin’現主要蒐集台港兩地的活動資料,她盼擴張地區範圍,並將業務延伸至其他運動項目。
那麼健青不再跳霹靂舞,曾否感後悔?她說放棄只是人生的一個過程,「過去了就不用太執著」。霹靂舞未被納入香港體育學院的精英體育項目,港隊代表得到的培訓資源有限,而今屆巴黎奧運未有選手躋身霹靂舞台。健青看到仍努力練舞的霹靂舞者,只想說聲加油。「我覺得香港都可以有很出色的運動員,在政府還沒有好的配套之前,可能還得多靠自己努力,始終現實是全職跳舞難支撐生活,但教舞維生難集中練習,(保持)心理質素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