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藝.小說:門與孩子

文章日期:2017年10月16日

【明報專訊】在無何有之城裏,有一個公園,公園裏有一片草地。其實,叫這做草地,可能不太合適,畢竟,這兒有數不清種類的草。當中有些,更是草藥,只不過,量不多,也醫不了什麼病就對了。反正,這城裏的人也不用草藥。不過,在無何有之城中,述說複雜的事情是一種不明文的的風化罪,故,大家也管叫它做「草地」。久而久之,大家都認為長在草地上的,都只是同一種草。

鎮中的孩子都愛在這草地上玩樂。每逢假日,都有父母帶同蓆子和玩具在草地上吹吹風,曬曬太陽,並讓孩子們在視線範圍內自由地跑來跑去。

有一天,草地上忽然出現了一道門。旁邊什麼也沒有。穿過門,不穿過門,完全沒有分別,還是一片草地。可是對孩子來說,一道門有十萬種可能。大家便爭先恐後地,用那道門進行自己的遊戲。

一個孩子推開門,看着一片青草地,幻想自己已進入了黑墨墨的外太空,握着清潔工的鳳尾掃當做權杖,跨過門坎並宣稱:「我是發現銀河系的宇宙之王!快點跟我去征服地球!」便領着一群孩子到處去找些瘦弱的孩子來追打。

一個孩子穿過門框,演出卡通片看過的時光隧道,並宣稱:「我來到未來世界了,人類已經無須再用雙腳走路,人人的腳都做手術變了車輪,可以自由自在四處去!」隨即用口發出摩打的聲音,自發拔足狂奔起來,幻想自己雙腳是車輪。

一個孩子在門一邊頂着門,另一個孩子就一定要衝過去,如此僵持了好久,互有輸贏,誰撞開了門都兩人一起倒在草地上,並無二致。

快要天黑了,最後走的一個孩子在旁看着覺得無聊,便在一張紙上寫着:「不准進入」並用口中咀嚼過的香口膠把它貼在門上。

下一個周末,孩子們又聚集在草地上。大家見到門上寫着「不准進入」,便都不敢穿過門了,便在門的四周繼續自己以往的各種戲耍。

一個孩子站在門前看着告示,想了一會,便把門打開,站在門外,觀看門框內外的風景。寫告示的孩子走過去說:「不是寫着不准進入嗎?為什麼你還打開門?」

打開門的孩子說:「我沒有進入,只是打開罷了。」

寫告示的孩子站到門的另一邊,把門關上。打開門的孩子也走到那邊,把門打開。寫告示的孩子又道:「不是寫着不准進入嗎?為什麼你還打開門?」

打開門的孩子指着門道:「這邊沒有寫不准呢。」

寫告示的孩子一氣之下,又去寫了一張,貼在門的另一邊上。打開門的孩子又打開了門,寫告示的孩子又說:「不是寫着不准進入嗎?為什麼你還打開門?」

打開門的孩子說:「我沒有進入,只是打開罷了。」

寫告示的孩子靈機一觸,便去寫了兩張告示,再咀嚼了兩塊香口膠,貼在門兩邊上,紙上寫着:「不准打開門。」

打開門的孩子便說:「為什麼不准?」

「因為我說不准。」

打開門的孩子又把門打開了,兩個孩子便吵起來,推來推去的。

兩個孩子的吵架聲惹來其他孩子圍觀,大家像在看球賽,嚷着歸邊。吵鬧的規模變大,便把家長都引來了,打開門的孩子的父母,本來一肚子悶氣,想着是誰欺負自己的孩子,但一見到寫告示的孩子的家長,便忙鞠躬道歉,把打開門的孩子扯走了。

過了一星期,門的兩邊又出現了「不准進入 不准打開」的告示,但這次不是寫告示的孩子寫的,而是公園管理員以電腦打印,並予以過膠的兩張紙。

打開門的孩子這次早有準備,找來上次歸自己邊的朋友,打開了門,並手牽手圍在門的四周。這次出現的不是寫告示的孩子和他的朋友,而是幾個公園管理員。幾個結實的管理員,左右手一邊夾一個把孩子們拎開,並把門搬走了。孩子們被放在草地上,呆望着這一幕。有些孩子便開始埋怨最先打開門的孩子,並開始孤立那孩子。

從來沒有人問過,那門為何出現在那裏。

那天晚上,城中某戶人家,有一個青年人失了蹤。那天晚上,城門警衛看見有人想逃出城外,便向那人射了一槍。次日清晨,盡責的外判清潔工不想丟了工作,只得把全城都掃得乾乾淨淨,人們便在明亮舒適的通道之間,穿梭着去上班,等待假日再臨。

天邊響起一聲悶雷,天色也變暗,要下雨了吧。噢,我也不想犯風化罪,在這浮城幽暗一角說一個故事,可不能太長。

嗯,是的,或許可以再短一點:

在無何有之城裏有一個公園,公園裏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有一個阿嬸,阿嬸在說故事,說幾個孩子和一道門的故事,孩子長大了,又成了大嬸,大嬸又在草地上說故事,說什麼呢?說在無何有之城裏有一個公園,公園裏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有一個阿嬸,阿嬸在說故事,說幾個孩子和一道門的故事,孩子長大了,又成了大嬸,大嬸又在草地上說故事,說什麼呢?說在無何有之城裏……

注:此作品為李維怡參與「油街實現」與香港文學生活館合辦的「在油街寫作──隱匿的鯨魚歌唱」計劃之創作成果。

作者簡介:(作者為香港文字耕作者、影像藝術工作者、基層平權運動參與者。)

●李維怡

相關字詞﹕每日明報-文化力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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