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因為海，整個地球是相連的。香港舞蹈團則以舞相聚，邀請台東布拉瑞揚舞團，以及首爾編舞家韓孝林上演《三城誌》。以肢體表達傳統文化的思索，一同探究身分依歸。趁機聽聽，「失語」原住民布拉瑞揚‧帕格勒法如何「只想回家跳舞」。
九七 ．青馬． 那陣風
採訪當天本地舞者率先試演，輕輕吹着白扇邊。三地作品無故事連結，卻均與海有關。香港部分為全新原創，由香港舞蹈團駐團導師謝茵編舞，命名《四季》。作品以安徽花鼓燈舞步，交織西方樂章，抽象表達變幻之城。謝茵解釋：「風、海一向是我喜歡香港的元素。青馬大橋在九七年通車，那年大家情感亦很複雜，可是好記得那天我站在青衣觀望台，一陣風吹過海，真的很美，因此用扇為起點。」
首爾部分《憤怒的海——宇部之記憶》較為沉重，關於日本殖民韓國歷史鮮有提及的事件。上世紀四十年代，一班勞工被強制召去日本宇部採礦，後發生嚴重倒塌，導致百多人喪生。韓孝林以傳統亡靈祭祀儀式為主軸，親身上陣跳祭司一角，望安撫傷痛記憶。
而布拉瑞揚則指「台東」二字於大型表演出現絕不容易，因北部向來是藝文團體聚地。他是當地「排灣族」原住民，曾赴紐約研習及後於台北創作多年。今次帶來前年首創作品《阿棲睞》，即解石頭：「首次排練此舞時，我要舞者手拉手，一直重複部落舞步，跳足兩個小時nonstop，因為想令歌曲深深滲入骨頭裏！有些人跳着跳着就生氣，有些人抬不起腳。即使想放棄，他們發現手是牽着的，始終沒法停下來，想跑都跑不到。所以每人開始感受對方力量，互相支持下去。」
「失語」的原住民
布拉瑞揚輪廓深刻，皮膚黝黑，說起族舞頭頭是道，「沒想到大半生原住民身分是空的」。上世紀五十年代起，台灣國民政府推行國語運動以及扶植措施，衝擊原住民文化，直至八十年代尾解嚴後才廢除。布拉瑞揚被巨輪拖着走，成為「失語斷層」一代：「我是部落出身，可是從小不准學排灣語，否則會被罰、被抓。七月份本應是豐收季，當時卻換成體育競技、歌唱比賽，沒有祭典！當我成人時，每次回到家鄉見到年輕人們有得參加祭典，跳舞唱歌，好羨慕，我也太可憐。」
於台北、海外獲得聲望，布拉瑞揚卻發現連「我是誰」都回答不了，四年前毅然回家鄉台東創立舞團。他說：「剛剛回去四處到部落請教老人家唱歌，帶相機想拍下來，用以練習。他們覺得怪怪，不肯唱。有天駕車經過田裏，見到那爺爺在撿花生，便停車子打招呼，當他準備縛一紮花生送給我們，竟然邊唱起族歌來。那刻我明白，學習就在生活中，天天住着、吃着、活着。」
尊重自身語言是第一步，布拉瑞揚仍在學排灣語。他指每個部落各有不同特質，排灣族較內斂、害羞，因此有大量愛情歌曲，憑歌寄意，且服裝較厚重，跳舞時亦不敢直視對方。祭典歌則不能拿來創作，以免侮辱神明。此等部落文化被稱為「原始藝術」一詞，始源於十九世紀西方對非洲、太平洋、愛斯基摩族群的註解，離不開手工品收藏、考古學研究基調。在西方現代主義大師如畢加索、高更鋪路下，直至五、六十年代，原始藝術正式步入「殿堂」。
「不要想像海 帶我去海邊吧」
對海的敬畏、生命力，曾令布拉瑞揚舞團創出招牌動作。前年尼伯特風災後，排練室被吹毁，團員建議到海邊練習，身上滿是沙泥地煉成《漂亮漂亮》：「他們說﹕『不要想像海，帶我去海邊吧！』我太慣在台北，思維就是窩在studio對鏡跳。其實將身體放在海，浪衝過來，就懂跳。」
台灣原住民藝術引起熱話要數去年「沒有人是局外人」抗爭。據調查台灣原住民傳統領域達一百八十萬公頃，去年二月立法院通過的規劃文件卻只有一百萬公頃。族人於台北凱達格蘭大道發起露宿行動，其間跳舞、畫畫、搭竹藝。金曲獎及金馬獎相繼有得獎者及藝人於台上聲援，口號亦沿用至最近抗議勞工法例。布拉瑞揚憶述：「抗議開始前，藝術家巴奈邀請一同前往，本來想搭飛機趕去，不過剛好要去中部阿里山出席重要排練及巡演。一直看消息，忍不住哭……我應該在那裏的。」
布拉瑞揚當時在表演中加了直播及分享環節。直至六月《無，或就以沉醉為名》上演，他們把抗爭時繪畫了的石頭帶到表演：「那場有個女生在唱歌，旁人一直在搬弄、抬扯她，她都堅持唱。現實中凱道抗爭過了三個多月，下雨天清場，朋友被迫走。我想，那場戲不就是說原住民嗎？不是土地嗎？不斷被奪去，就連一首歌都唱不完。」他重申傳統領域同時保護自然環境，拒絕過度開發，因此不止原住民生活方式，而是整片台灣土地。
「你知道手如何拉才對？」他突然問，「我們跳族舞不時手拉手呈現交叉圖案。大家很容易錯覺是自己左、右手交叉後再捉旁人手。貼士是你要打開雙手，再握着隔個人的手，才不易分開。總之大家都打開自己，明白嗎，哈哈！」
■《三城誌》
日期：2月2至4日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票價：$100至$280
文：劉彤茵
圖：香港舞蹈團、練錦順 Thomas L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