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s of Seeing:碧波押娛樂牌風波 社區藝術唔係畀錢畀地就得?

文章日期:2018年12月09日

【明報專訊】油麻地咸美頓街與上海街交界的轉角,亮着一個燈箱,紅底綠字「中國夢」。

門開着,豎個牌明示「今日冇嘢睇」,內裏每張桌椅上都疊滿黑膠碟,管理「碧波押」這個空間的藝術家三木說,他們將會辦一個黑膠展,名為「33又3分1 黑膠時光」,是黑膠碟在唱盤上的轉速,每分鐘的轉動圈數。

正着手籌備新展,他們卻收到藝術發展局通知,因為場地未申請公眾娛樂場所牌,明年四月後要中止空間計劃,亦即碧波押的運轉也來到盡頭。

二十年後 突關注須領娛樂牌

自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上海街404號視藝展覽空間開幕,這個細小場地已發展近二十年,停運消息一出,文化藝術界迴響甚大,本系列首集提到大館馬建風波,碧波押亦因閉館七天回應事件而為人所知,故有人懷疑今次藝發局的行動是政治審查,但該局民選委員陳錦成則強調並非要結束空間運作,待牌照問題解決後會再公開招標,但為何二十年不處理牌照問題,今天才提出?局方無法即時公開正面回應,稍顯措手不及。倒帶回到一九九九年,我們訪問歷代主持人,嘗試梳理上海街404號多年來搞緊乜。

平日下午來到碧波押,只見一時有名長者直入店後方取罐啤酒喝,頃刻又有街坊進門閒坐角落的轉椅上。這裏員工有兩人,三木(陳式森)及阿東(歐陽東),兩人都是行為藝術家,三木坦言:「我們之前從未搞過社區藝術。」自二○一六年接手,今天他們知道,舊物展覽總最受街坊歡迎,黑膠展未開,已幾次引來途人進門問是否唱碟大平賣。兩年間,他們除了搞展覽,還定期舉辦獨立電影放映會、深宵的藍調音樂會等活動,同時慢慢與當區居民建立關係,「在社區裏有各種各樣的事會發生,存了很多記憶,希望展覽能與此有迴響。藝術能給社區什麼,或不能給社區什麼,我們也希望有各種答案。」

藝術不能給社區什麼?當街坊住的是劏房,打工沒日沒夜,三木和阿東知道以藝術讓他們「改變社區氛圍」、「反思社區現狀」,可能想得太過偉大,三木:「你會發現給街坊看好的藝術作品,他們未必有興趣,心想藝術關我×事?但我希望他們接觸藝術時,可以有些什麼能夠撫慰他們。」

只要打開門 歡迎任何人參與

時間推前一些,上海街404號的標誌是個絢麗花牌,經營者是活化廳,花牌師傅黃乃忠受邀作為駐場藝術家。活化廳由十多名藝術家組織起來管理,程展緯是主要發起人,向藝發局「上海街視藝空間策展及管理計劃」投標,取得二○○九年起的管理權,後來獲續約到二○一三年。程展緯說當時「將展覽空間看成是社區中心,很多活動是在社區發生,不是展廳發生」,兩年後他退出計劃,但今天回到油麻地,仍認得街坊,會互相打招呼,他相信只要打開門,歡迎其他人參與,對連結社區總有正面效果。他形容計劃是藝發局的「德政」,「該局利用公營機構的身分,連結其他政府部門,拿到一個地舖空間,以審批計劃書的方法外判給藝術家,藝團只需滿足其基本要求,運作相對自主。展覽不經特別審查,展覽以外也有很多空間發揮,是這個位置的可貴之處,所以我們很緊張這個空間。」

每兩年重新招標,每年藝發局資助五十萬,三木說計劃要求至少一年做四個展覽,這樣的條件及要求是上海街404號經歷數代演變的結果。活化廳核心成員李俊峰翻出當年剪報,上海街視藝空間是藝發局在一九九九年展開的項目,當時該局經民政事務局及地政總署協助獲批用砵蘭街及上海街六個單位,藝發局再以象徵式一元租予藝術家或團體作工作室,上海街404號地舖則作為展覽空間,十一月開幕,「是一個以culture cluster(文化聚落)概念推行的計劃」。曾任香港醫學博物館及六四館館長的林漢堅是展覽空間的第一代管理者,當時亦是藝發局民選委員,「九十年代香港沒什麼藝術工作室,我們爭取有多些空間做創作,於是找到政府的閒置空間。」不過他笑稱自己的角色像管理員,以MOST(Museum of Site)名義主持空間404號,在一年內,其他藝術家及團體會向藝發局申請在該處辦展覽,約佔半年時間,餘下展期之間的另外六個月時間,方可讓他自由發揮,不過資金微薄,只夠聘請員工「看檔」、展覽後花費還原場地等。相比碧波押的「藍調夜」可通宵達旦,林漢堅稱當時「晚上過了七時離開,都要寫報告交代為何遲走」。

是社區中心?藝術空間?

至二○○三年,藝發局推出「上海街視藝空間策展及管理計劃」,給中標者的自由就大得多。其時剛成立的「藝術地圖」中選,有一年營運時間。中文大學藝術系副教授譚偉平是藝術地圖主席,在他眼中,404號地舖其時的角色並非如程展緯將空間視為社區中心。「當時藝術空間或畫廊都沒有現在多,所以有個目的是要服務藝術社群,考量到尖東的歷史博物館(一九九八年七月遷至現址)、尖沙嘴的香港藝術館、油麻地電影中心kubrick(二○○一年開業),上海街404號是油尖旺區其中一個看藝術的站點,介紹外國視藝資訊、與年輕藝術家合作等」,在油麻地區長大的他,認為「旁邊有公園仔,近登打士街也有很多小空間,街坊可捉棋吹水」,因此毋須將空間「變成另一個公園仔」,「我們始終是art-based(以藝術為主),開始時做過國際雙年展的介紹展」,但亦有與地區相關的展覽,如與性工作者有關的攝影展,另一個主題為「茶餐廳」的展覽亦曾得鄰近麵包店贊助,合作派菠蘿包吸引街坊入場觀展,「重點不在贊助,而在於建立關係。」不過計劃要求中標者一年內須辦二十個展覽,「後來藝發局也有採納我們的意見,步伐放慢一些。」

不過對於這個猶如「空降」在油麻地的藝術空間,始終免不了被詬病,在平民之間安放一個淨白的畫廊展覽空間,是否太過離地。二○○四年交到香港教育學院體藝學系手中,空間與街坊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以展覽、講座、工作坊等,希望「將藝術帶至區外」,不過計劃統籌黎明海曾撰文指「上海街視藝空間的發展不應是一個單向的、與社區無法進行相互交流的展覽廳。遺憾的是,過往上海街視藝空間的發展,總是欠缺了這深具影響力的互動環節,使社區與藝術之間產生了一道縫隙」,因此期望之後一年注入更多互動元素。不過程展緯說在活化廳接手之前,空間仍以展覽為主,活化廳則以活動為中心:吃西瓜派對回收瓜皮、推廣交換家中剩物的「活化墟」、支持葵涌貨櫃碼頭工人罷工的義賣……至二○一三年落選,活化廳以佔領形式再留守這間地舖近兩年,至二○一五年畫上句號。

做得好不好 有何準則?

三木回憶,社區文化發展中心(CCCD)中標後,藝發局曾希望他們勸走活化廳,「但我拒絕了,知道活化廳面對的問題,我也即將面臨」,他爽朗大笑幾聲:「現在是一語成讖」。李俊峰說活化廳「批判地說社區藝術,而非服務性」,留守空間亦是出於關心藝發局政策,「讓大眾及藝發局想想社區藝術是怎麼一回事」,第一代話事人林漢堅認為計劃每次應交予中標者管理五年,李俊峰亦說,「我不覺得任何藝團都要做到永遠,但應有一段穩定時間成長」,將近二十年過去,先不論局方「忽然」關注牌照問題,他認為藝發局至少應該做個研究報告,「這麼多個藝團的經驗加起來,已是一個政策報告」,「可否有個準則,何謂做得好或不好?」

碧波押二○一六年起經營空間,曾獲藝發局續期一年,三木表示以往局方在十月至十一月會通知他們準備提交來年計劃,原本他們的管理將於一月完結,須重新投標,但今次當局與他們的會議一再延遲,他曾想過會否因市區重建要收回空間,或無條件讓他們續約,沒料到卻橫生一個牌照問題,局方從未明確交代情况。李俊峰直指「空間廿年來的政策沒有寸進」,只是管理年期、資助略有改動,「到碧波押仍是突然便中斷管理,能不能早半年通知或有緩衝期?沒有研究作(審批計劃)根據,只靠行政程序,未獲續約的團體不知有什麼做得不好,下一手又未必知如何才算好。藝發局的邏輯不是考慮藝團如何成長,只是手握資源,按一個機制去分配。」藝術地圖執行總監樊婉貞亦批評局方,明示上海街空間要發展「社區藝術」,卻沒有清楚定義。「我們跟活化廳很不一樣,對社區的定義不同。藝發局為藝術家提供一個地方,卻沒有長遠計劃,亦沒有一個定位」。

誰提出牌照問題?涉及政治考慮?

上海街404號多年由藝團對社區藝術各自演繹,碧波押經常舉辦與內地維權人士有關的活動,如放映獨立電影及展出在內地被禁的作品,比之前的單位政治味更濃,三木說未受過政治壓力,為聲援馬建閉館亦突顯了這個空間經營的彈性:短時間內獲CCCD、當時展覽的策展人及一眾藝術家同意,便通過閉館決定。至於過去十多年這個空間一直沒有申請公眾娛樂場所牌照,突然要跟足規矩,是否涉及政治考慮?林漢堅認為需看是誰提出牌照問題,「是藝發局職員,還是政府部門要求?抑或局內的視覺藝術小組委員會提出?是主席還是委員建議,都有不同背景,若是藝發局大會官方代表,便可能有政治要求,否則或是視委會庸人自擾。」

藝發局就事件回覆本報查詢時未提牌照問題,稱「本局視覺藝術組因應目前業界的現况,考慮並審視本計劃的長遠發展,包括空間運用及資助對象等情况後,決定延長現時社區文化發展中心的管理合約至二○一九年四月三十日,以期深入研究本計劃的營運方向,積極尋求最合適的運作模式,以推進藝術發展。」程展緯樂觀看待事件發展,「藝發局應多發展這樣的空間,將多些政府的閒置空間交託給民間,社區藝術才發展得到。」他認為「現在做得幾好,可以繼續做到有新方案再改變,此刻說要暫停,我真的想不通。」

「33又3分1 黑膠時光」展覽

日期:12月15日至2019年1月3日

時間:下午1時至8時

地點:油麻地上海街404號碧波押

【大場小館系列三】

文//曾曉玲

圖 // 曾曉玲、受訪者提供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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